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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墓地号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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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虎来一声怪叫,他飞快地扭过头看燕淮,双手颤抖地指着浓雾:“那……那是什么啊……”
燕淮双目空空地看了看远处,神情活脱那里什么都没有,他面无表情地扭过头看着肖虎来:“你在说什么啊?什么都没有!”
肖虎来脸色灰败地冲到燕淮身边,拽他的衣服。
燕淮被他拽了一个趔趄,反手按在了墓碑上才没摔倒,燕淮蹙眉咳了两声,嫌恶地推开了肖虎来:“你别拉拉扯扯的!”
肖虎来瑟瑟发抖:“那……那是什么啊?你看不见吗?”
燕淮认真地往浓雾里又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啊!”说着,他拍了拍手,稳稳地站了起来,这一起身,就露出身后一块陈旧墓碑,惨白破旧的石碑,斑驳掉色的刻字:章月龄之墓。
肖虎来“嗷”地一声指着墓碑大叫:“刚才还不是……”
燕淮看了看墓碑:“刚才就这样啊。”
肖虎来就跟看个疯子一样看着燕淮。
浓雾飘过,墓碑后面,倏地现了红衣一角在风中微微飘。
肖虎来倒吸一口冷气,扭头就跑。
带着纸灰儿的旋风刮过,明灭的纸钱儿被热空气托着打着转儿往天上飞。“呼啦啦”燃烧未尽的纸灰子朝肖虎来的脸上直扑了过来。
肖虎来惨叫一声勉强站住,他直勾勾地看着燕淮,手指头颤巍巍地指着他身后:“她……她来了啊……”
燕淮脸色沉静地看着肖虎来,他对那几乎贴上他后背的红色身影仿佛毫无感觉:“你在说什么啊……”他甚至有点儿不耐烦:“肖总,钱你也拿了,事儿却不告诉我,章月龄是怎么死的?艾建国还活着么?你还没跟我说清楚呢。离地三尺有神明,莫道黄天无报应,你以为你拿了昧心钱,就跑得了么?唉,跑得过初一,你还跑得过十五么?”
这话说的,肖虎来猛地一哆嗦。
雾气慢慢扑来,气温陡然降了好几度地冷到骨缝儿里,那袭红色的衣服角儿又隐去不见了。
可肖虎来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颤了:“姓燕的,你不要胡扯。”
没来由地一阵邪风吹散了些许的雾,那袭红色衣角忽然明晰了。她俏立在燕淮身后,仿佛借着他的身体些许遮掩自己,定一定,她慢慢地从他身后伸出毫无血色的一双手……
肖虎来“啊”地一声惨叫,一屁股摔到地上,脸色灰败,气都喘不上来了:“月龄……月龄……我知道你死的冤,可是冤有头债有主!我没害你啊!不是我啊!我也是你死了才知道他们的勾当啊!”
红色身影呆住了,踉跄一下儿,她的手按在了燕淮的肩膀上。
瘫在地上的肖虎来眉毛抖了抖,他颤巍巍地指着那个影子:“她……她摸你呢……”
燕淮岿然不动,就跟身后压根儿没人一样,他声音不紧不慢:“肖总,你看你,拿了我的钱,走又不走,说又不说。你到底要干嘛?”
肖虎来说不出话,只是瞪大了眼睛对着燕淮身后的红影看。
那红影儿微微摇晃了一下儿,才慢慢稳当了自己。
燕淮仿佛丝毫无感。可肖虎来吓得眉毛都立起来了!
浓雾渐渐被风吹散,一抹幽怨的弯月露出脸来,给坟地涂了大片含冤的灰。
人说鬼怪怕三光。
在这突如其来的月色下,那红影儿慢慢地明晰了起来:她应该是个伶仃的女人。巨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面孔,只露出一个雪白的下巴和血红色的嘴唇。
肖虎来伸出一根颤巍巍的指头,直勾勾地看着燕淮身后:“你……你到底是谁?”
红影子慢慢地别过脸,轻飘飘地转过了墓碑,脚不着地似地朝着肖虎来飘了过去。
肖虎来眼都直了!他直勾勾地看着那道影子,喉头“咯咯”做响,双手支着身子勉强地往后爬!就这么着,他手里还紧紧地捏着那张银行卡。
燕淮叹口气,跟了过去。
红影儿飘到了肖虎来身边,慢慢蹲下了身子。她沉沉地看着他。月亮藏到乌云里,他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脸庞轮廓,非常……模糊的轮廓……有些熟悉的轮廓……
肖虎来倏地红了眼:是她吗?她依旧这么年轻,依旧这么美,她死得那么早……
也不知想起来什么,吓得发疯的肖虎来突然就停了爬,他怔忡地看着她,眼泪流出来:“月龄……我知道……你怪我……”
红影儿一言不发地看着肖虎来,她默默地盯着他,含恨含怨。
肖虎来倏地满脸涨红,啜泣了起来:“月龄……你知道我偷偷喜欢你,偷偷喜欢了你好多年……现在就是你带我走,我也……我也……”
这句话突如其来,红影子居然愣住了。
肖虎来却越说越上头,他甚至一把揪住了她红斗篷:“月龄!月龄啊!我想了你这些年!”触手所及,冰冷的皮肉。
肖虎来瞬间眼泪涌出,他激动地拽住了她斗篷下的手:“月龄!月龄!这些年你都封在冰河下面吗?你苦啊!”
红影儿下意识要甩开他,然而还是慢了一步,肖虎来已经拽住了她的手腕—那是有脉搏的手腕!
肖虎来饶是精神激动,好歹也是多年行走江湖的生意人。他一下子醒悟过来,反手掀开了红影的兜帽:月亮底下,那是眉目如画的一个女子!
虽然被握住了一只手,可她丝毫不慌,还是沉沉地看着他。
然而燕淮看到:红影另外一只手里已经无声地滑出了一把“捕鲸叉”,他心头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
影子倏地一抬手,制止了燕淮,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肖虎来,居然张口了:“我不是月龄。”
肖虎来眼睛里的光彩蓦然熄灭了,他喃喃:“是了,你不是。”他放开了她的手,颤抖地坐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
影子说:“可月龄死都闭不上眼!你说了,她是冤死的!”
肖虎来精神恢复了些,他讪讪地扭过头:“我吓坏了,我胡扯的。”
影子一把揪住了肖虎来:“你明明知道!”
肖虎来扭头擦脸,吸溜着鼻子说:“我不知道!”
影子却不放过他,她揪住他的衣领子低声喊:“你说你喜欢她?你喜欢她?她在臭河里冰了三个月!被捞出来的时候眼珠子都爆了!她根本闭不上眼!你不是爱她漂亮么?她被糟践成这个样子你就一句话都不肯说么?你……也配说你喜欢了她这么多年!”
肖虎来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你是月龄的女儿吧?你小时候我抱过你!你长得真像你妈妈……”
影子的声音很冷:“你是我爸爸是多年同事!你喜欢了我妈妈那么多年!我小时候叫你叔叔的!你就这么冷眼看着他们死得不明不白?”
肖虎来脸色一变:“他们?你……你知道你爸爸被……”
影子一呆,旋即咬牙切齿地卡住了他的脖子:“我爸爸?我爸爸被怎么了?”
肖虎来艾艾掐得满脸通红,他喉头“呵呵”有声,红头胀脸地看着燕淮。
燕淮猛地往前两步抓住影子的手:“艾艾!放开他!”
艾艾双目通红地扭过头:“放开我!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不说!他还口口声声说爱我妈妈!他还有没有良心?”她回头瞪视着肖虎来:“我今天豁出去了!”
燕淮叹气:“我猜,他也是害怕……”
艾艾的手被燕淮拉得松了一些。
肖虎来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对对对,我也是有苦衷的啊。我怕啊……”
艾艾瞪视着肖虎来:“你怕?你是不是以为我就不会宰了你?你死在谁的手里不是死?”说着,她手中的“捕鲸叉”已经抵住了肖虎来的脖子。
肖虎来脸色苍白:“你……你就不怕我报警?”
燕淮就呵呵了:“正好啊,咱们去跟警察叔叔好好聊聊,为什么我私下转给肖总一张银行卡?”
肖虎来一下子就怔住了。
燕淮轻巧地别过了艾艾的手腕子,小声儿劝起了肖虎来:“肖总,听说你要移民了?在国内呆不了三天两天了?不如你就把实话告诉她,了却月龄一桩心事。反正你就要走了。谁还能把你怎么样啊?”
肖虎来嘴唇微微发抖,一言不发。
燕淮笑了笑:“当然了,你也可以选不说,不过虽然我们买了独發冰箱厂,但是江湖上只要有一点儿风声,唉,就有一点儿风声你这冰箱厂是怎么卖的,怎么坑地其他股东,我看你还走得了……”说着他拉起了艾艾:“我们走。”
肖虎来坐在地上,恨声说:“你就不怕我说出去,章月龄的女儿回来了?”
燕淮施施然回头:“你说啊,你去说。你说了那我现在知道的就都是你告诉我的。我看他们饶不饶你这块过了气儿的糕干。他们要还拿你当棵葱啊,就不会给你一个喘不过气儿来的破厂子打发你的嘴。”
艾艾侧过脸,挑了挑眉看着燕淮。
燕淮不看她,自顾自地说:“而且这厂给你的时候猫腻也不少吧?我跟你说你以为这是他们给你的个糖瓜儿?这就是给狗勒了个嚼子!你还替他们瞒着?我都替你亏得慌!”在晦暗的月光之下,燕淮打量着肖虎来的脸,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顺手接过艾艾手里的“捕鲸叉”上下掂量着玩儿,还暗地里捏了捏艾艾的手,但是皱了皱眉。
寒风吹来,刀光闪闪。
肖虎来声音略抖:“你们收购独發冰箱厂就没安好心!”
燕淮简直笑容可掬:“怎么叫没安好心?要不是为了钓您,就您手里那个破厂,要设备没设备,要市场没市场,地皮都产权不明,哪能有机会变现?所以说肖总,您跟我们签约套现的那一天就说不清了。”
肖虎来仰天长叹:“燕总,你才是这坟地里最厉害的鬼啊。”
燕淮笑一笑,回头看了艾艾一眼。
艾艾些微赧然地垂下了头。
燕淮把手里的匕首随便玩儿出了个花儿,淡淡地说:“说吧,肖总,从大前天起,你就已经跟他们说不清楚了。”
肖虎来默然半晌,苦笑一声:“我知道的不外两句话。”他看了看艾艾:“月龄怎么死的?你得去问你姨夫文军啊。应该是他下的手。”
艾艾脸色惨变:“你有证据?”
肖虎来“哈”地笑了出来:“这种事,怎么会有证据?你就看谁日后论功行赏就行了。要不然你当你那个哪儿也不占着的姨夫是怎么发达起来的?嗯,他是什么时候发达起来的?你爸妈死后?”
艾艾简直要冲过去卡着他脖子问清楚,燕淮却摁住了她的手。
肖虎来端详了艾艾好一会儿,叹口气:“姑娘,不要再找你爸爸了……找不着了……”
艾艾倒吸一口凉气,燕淮只是微微垂下了头。
好久,燕淮揉了揉太阳穴:“总得有个下落吧?”
肖虎来嗤笑:“燕总,就是您的话,这种事儿,我这个外围怎么知道?”
艾艾眼睛通红:“那他们凭什么给你这个厂呢?”
肖虎来看了艾艾一眼:“姑娘!其实他们从头到尾就嘱咐了我一句准话儿‘您啊就别等着艾建国归案了,就按他死了的预备。’就这一句话,就值这一个厂。”
艾艾身子一晃,几乎摔倒,她软软地伏在了燕淮的身上。
肖虎来离开的时候,脸色已基本恢复了正常,他跟燕淮说:“燕总,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啊也别查了,这里水太深。带着这姑娘走吧。青春年少的,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燕淮只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银行密码我写在卡后面了,但是你得按一三五七的顺序输入。千万别弄错了。户名是个路人,你弄错了都没地儿给你解锁。”
肖虎来冷笑一声,扭头走了。
看着他飞快离开的背影,燕淮又一瞬间的恍惚:这人是艾建国的同学兼同事。如果艾叔叔还活着,大概也就是他这个岁数吧?并不老的男人……理论上还有几十年的福可享……
艾叔叔啊……你做错了什么……
浓雾散尽,弯月重回天幕,洒下银灰一片,照在白惨惨的墓碑上,泛着冷森森的光。
燕淮蹲在艾艾身边,搓了搓她死人一样冷的手,叹口气:“下次,用干冰要谨慎。”说着回身,施施然撕掉了墓碑上的斑驳覆膜,露出了下面原本的刻字:肖克山,冯元宁之墓—子肖虎来敬立。
燕淮随手把这张覆膜点火儿烧了。
眼看着覆膜在一堆没焚化的纸钱儿前面燃烧殆尽,燕淮打横儿把艾艾抱起来,扭头就走。
那天,胡春同学是万万没想到:本该住院的燕总又又溜回来了!怀里还抱了个大美人!
他们回来的时候,胡春正瘫在真皮沙发上看土味儿社会摇,脚丫子举在实木茶几上晃啊晃。这猛不丁让让老板撞见了,他“噌”地一下子蹦了起来:“燕总!您回来……呃……你怎么回来了?冯经理今天下班儿的时候还数落你乱跑呢?卧槽!这一身的土哦!”
无论是怎样的老板员工,天天打头碰脸住在一个屋檐儿下,也难免人熟不讲理。胡春凑了过去,特狗腿子地拍打燕淮的外套:“咦?怎么还有张纸钱儿啊?我去!燕总你这是抱着艾工去哪儿了?您的病还没好呢,这大晚上去坟圈子,不怕撞客啊?”
燕淮咳了两声没说话,他怀里的艾艾却恼怒抬头:“谁说我们去坟圈子了?胡扯!”
胡春让艾艾撞地摸了摸鼻子,他仔细看看红斗篷里被裹得好好的艾艾,小心翼翼地问:“艾工,你哭啦?”
艾艾闻言更恼:“我没有!”话一出口,看见燕淮古怪的眼光,再想想自己这一路默默流泪,好像把燕淮大衣前襟都哭湿了,那么恐怕更是双眼红肿,瞒不了人。于是艾艾更加懊恼,一撑燕淮的肩膀自顾跳到地上,心烦意乱地冲上楼去了。
燕淮和胡春站在一层面面相觑。
燕淮咳嗽了一声,胡春也咳嗽了一声。
燕淮咳嗽了两声,胡春……不好意思跟下去……
于是,就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十五秒之后,温柔体贴会来事儿的胡春手忙脚乱温柔体贴地给燕总把湿乎乎的大衣扒下来,把人摁倒在沙发上,还热热乎乎地给倒了一杯姜糖茶。
燕淮揉着太阳穴想:要说我们春儿啊,真是比艾艾让我省心多了……怪不得那死小孩管他叫大嫂,嗯,还是我们艾艾眼睛毒。
不期然抬起眼,发现胡春正探寻地看着他,燕淮揉了揉嘴巴子,这怎么也要解释一下的,否则胡春会胡思乱想,嗯,这家伙挺擅长胡思乱想。
燕淮叹了口气:“我……其实就是带着艾艾出去玩儿了……你知道的……就是小浪漫……哄女孩子么……”
胡春笑得很尬,随手从老板头发上摘下来一片儿纸灰子。
燕淮随便看了看,脸色很放松,不过还是咳了两声才说出来:“我带艾艾去游乐场了,鬼屋……你别这么看我,艾艾长得漂亮,鬼特别待见她,你看她衣服下摆上还有香灰儿呢。对了,明天别忘了拿她的外套出去洗,什么色鬼都摸,艾艾都恶心死了。”
胡春眨了眨眼:“这样啊……”
燕淮吮了一大口姜糖茶,也眨眨眼:“你以为呢?”
胡春搔搔脑袋:“那不是挺好的么?”
燕淮简直受不了他:“是挺好的啊!”
胡春直指本心:“那艾工哭什么啊?还哭得眼睛都红了……鬼屋……这么吓人呐?”
燕淮一口水呛到,吭吭地咳起来,他懊恼地寻思:百密一疏,百密一疏!
咳了十来声,脸色苍白的燕淮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俩玩儿呢,情趣……你……不懂……”
胡春的脸“腾”地红了,他简直像找个地缝钻进去:“我……要不然我还是睡觉去吧。燕总,你好点儿了吗?今天晚上不回医院了吧?”
燕淮轰苍蝇似地挥挥手,脸皮儿薄如蝉翼的胡春同学如蒙特赦,扭头回屋了。
燕淮在楼下安静坐了一会儿,仔细回想今天没有留下什么大纰漏,才慢慢地走上楼去。他很累了,想马上睡着。走到二楼的时候,燕淮仰面:三层黑黢黢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忍着咳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想:李鑫当全科医生的技术是越来越好了。还好在墓地的时候忍得住。要不然,就糟了。
艾艾果然没有开灯,燕淮随手扭开了吸顶灯,触目所及门口扔着红色的斗篷。嗯,还好,艾艾还知道自己卸掉了那湿乎乎的外套。
燕淮又走了两步,四处看,果然:艾艾抱膝坐在飘窗上,正看着外面发呆。这样的艾艾看起来很小,伶仃一点儿,可怜相儿。
燕淮慢慢地走过去,摸了摸艾艾的头发。
艾艾软绵绵地说:“其实……你早知道他死了对吗?”
燕淮点点头:“我猜的。”
艾艾也点了点头,声音还算平静:“其实我也早知道……”
燕淮挑了挑眉,并没有追问。
艾艾猛地抱住了头,大声说:“在我梦里,在我梦里……”
燕淮一下子搂住了她:“嘘!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乖!我就在你身边。”说着,他熟练地从抽屉里摸出来一盒药,喂了几粒给艾艾。
还好,那天的艾艾对药效很敏感,口服之后,她迅速睡了过去。
和衣躺在艾艾身边,不提防燕淮的手机乍然大响,他拿起来:居然是冯娉!
燕淮蹙眉摁下接听键,冯娉的声音好急:“燕淮!肖虎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