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清嘉如画

6、番外一

　　落花流水，天上人间。
　　在叶初阳还是备受宠爱的妖族太子的时候，喜欢收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特别是和绘画有关的宝贝。叶初阳对“稀有”有很强的执念，越是世间罕见的物件，他就越想拥有。妖王为此很头疼，因为叶初阳三天两头的搞事情。妖魔鬼怪神仙凡人找上门来，除了催交贡税，十有八九就是来投诉的。对了，妖界是要定期向仙界交“保护费”的，这听起来很奇葩，当下掌管仙界的仙督罗殇是个守财奴。
　　好了，回到正题。有一次，大云妖给妖王进贡了一朵彩云，说是可以放在宫殿里照明。叶初阳见彩云玲珑剔透，熠熠生辉，喜欢得不得了，缠着妖王讨要这朵彩云。起初妖王没有答应。妖王并非不肯割爱，而是不知道叶初阳拿到彩云以后又会搞出什么花样，倘若再玩疯了再几个月不见踪影，天上地下上哪里去找人？堂堂妖族太子，总不让人省心。其次，妖宫的确是阴暗了点，放这朵彩云正合适。
　　但叶初阳实在喜欢这朵彩云喜欢得紧，软磨硬泡了妖王三天三夜，最后用同意去上老顽固的经义课换到了这朵彩云。
　　这朵彩云也当真是不同凡响。寻常云朵虽然也是每天接受阳光照耀，却并不会吸收阳光。而叶初阳手上的这朵彩云，非但吸收了大量阳光，汲精养元，还将阳光转化为七彩，当真担得起流光溢彩，夺人心。几千岁的彩云逐渐有了灵识，灵息十分强盛。
　　后来叶初阳费了一番功夫，从老顽固那里借来青铜鼎，把这朵七彩云炼制成了颜料。叶初阳甫一见到这彩色颜料，福至心灵地绘制了一幅群鲤戏水图。这颜料的灵息是在太过强盛，叶初阳刚刚收起笔，锦鲤们便甩甩尾巴活了过来，纷纷从画中挣脱，在空中游曳不止。
　　后来这群锦鲤养在叶初阳府邸的荷塘中。叶初阳一有空就去给群鲤喂食。
　　再后来又是一系列变故，沧海桑田。
　　叶初阳四处流浪，不曾想这群锦鲤感知自己离开了妖界，也自发离开妖界去寻找叶初阳。叶初阳有意隐去气息，鲤群自然是找不到的，寻找无果，也不想再回妖界，最后到人间寻了一处清净所在，繁衍生息。
　　叶初阳当初绘出的第一尾锦鲤就是李柒安。李柒安性子和叶初阳十分相近，不喜欢管理族中繁琐事务，每天只顾寻找一处适合睡懒觉的水域，睡饱后又要拉着其他锦鲤嬉戏玩耍。在水天湖里修炼了几百年后，灵息倒也增长得快，加上原本就带有最强的灵息，成了族中第一只化身人形的锦鲤。
　　化出人形的李柒安愈发欢脱，一溜烟跌进了繁华热闹的人间温柔乡。
　　李柒安在人间游荡了十七年，某次在一处江南水乡的小清溪里休憩。睡得正酣，忽然被一双手捞起，放进木桶中。她睁眼，正对上一双清澈温柔的眼睛。
　　从此万丈红尘中翻滚，初识世间情滋味。
　　陈虞生无意间捡回一条锦鲤，这锦鲤眼睛与其他鲤鱼不同，仿佛有意识一般。
　　陈虞生便把李柒安捞回家，养在书案前。
　　书生房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摞摞笨重的书籍。空气里有弄弄的书墨香，纸张潮湿的淡淡霉气以及中药的独特香味。她以前也见过不少书房，不过这么贫寒简陋的书房还是头一回见到。
　　李柒安注意到看到书桌上放着一捧水生茉莉。透明的琉璃花盆里静静伫立着水生茉莉，嫩黄绿色的叶片，白若透明的茉莉花无声绽放。水生茉莉并不罕见，寻常溪水边都大把大把盛开。看来这书生还有些情调。
　　陈虞生并不是一天都在书案前读书，他只是晚上回来。白天，他得早早出门，去打渔糊口。年纪轻轻的穷书生，为生计所迫。李柒安白天偷偷溜出去四处游玩，晚上就安安分分地呆在琉璃缸里，看书生读书。
　　李柒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见傻书生便心满意足，再不想到处飘摇了。
　　书生看书很入迷，每到情不自禁处，便脱口朗诵。陈虞生的声音很温柔，低沉的读书声略带沙哑，好似在对红颜念情诗。可对李柒安来说，这内容实在晦涩难懂，于是李柒安听着听着便能睡着。待李柒睁眼，已是日上三竿，叶初阳早就不见人影了。
　　这一留就是三个月。某个寻常的夜晚，李柒安见书生有些不对劲。书生仍是读书，但读着读着，白皙的脸颊慢慢染上一层红色，在昏黄烛火下更显多情。
　　水生茉莉旁边放着一张小小的画像。李柒靠近一看，是一个少女的画像。画里的少女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长相文静，朱唇轻启，笑得内敛沉静。
　　李柒安看着陈虞生，心里有些别扭。
　　呵，原来是动情了。
　　不过是动情了而已。人间风花雪月，这十七年来她也见了不少。
　　可偏偏这次，好像不一样。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陈虞生的读书声在耳边环绕，她却半分睡意也没有。
　　李柒跟着陈虞生出门，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第三天，李柒安又跟在陈虞生身后出门了，还是没有发现异样。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也是如此，李柒安不禁怀疑自己眼花了。
　　第七天，李柒发现陈虞生在打渔回来之后并没有按着往常的路线回来，而是拐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一处有名的寺庙，香火鼎盛，香客往来不绝。陈虞生并没有进去烧香拜佛，而是去了寺庙中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不多时，一位身姿曼妙的年轻女子也到了这里——正是那画中的女子。女子含羞带怯地看了陈虞生一眼，闲话几句把丫头打发走了。再看陈虞生，脸早就成了秋天李红透了的柿子，都快滴出水了。
　　陈虞生说了什么，那娇俏的小姐说了什么，李柒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只是控制不住地发呆，想一些没头没脑的事情。

　　李柒安和自己说，离开这个穷酸书生吧，继续以前那样没心没肺的日子，多快活。
　　就是狠不下这个心来。
　　还是想呆在他身边，哪怕他和别人在一起了。
　　后来陈虞生没能结成和张家小姐的良缘。
　　很简单，一个穷酸书生，没钱，没地位，张大员外把女儿许配给了门当户对的另一户有钱人家的富贵公子。陈虞生再也没见过张家小姐的面。
　　张小姐成亲的那天，陈虞生带着酒气回来了。也不知道这破穷酸书生哪儿来的钱买酒，还喝得醉醺醺的。
　　陈虞生进门槛的时候不小心被门槛绊倒，李柒安看着着急，索性变了人形来搀扶陈虞生。陈虞生醉意正浓，隐隐约约间感觉跌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阿乔，是你吗？”
　　陈虞生看向李柒安的眼神分别没有焦点，却带着满满的惊喜。李柒正要开口，却被陈虞生一个炽热的吻堵住了话。
　　湿热的唇压了上来，带着新鲜的清酒香，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陈虞生舔了舔李柒的唇缝，试着往里探，手也不安分地在李柒身上游移。房间里的温度越来越高。
　　“阿乔，你不要离开我……”
　　李柒安飞到九天外的神魂霎时归位，她猛推了一把陈虞生，“看清楚了，我不是你的什么阿乔。”
　　“陈虞生，你心里明白。你的阿乔嫁人了，你的阿乔再也回不来了。”
　　良久，陈虞生终于清醒了一点。
　　“你是谁？”
　　“喏，看看你的鱼缸，是不是少了什么？”
　　“你是小鲤？”
　　“什么小鲤，我有名字的，我叫李柒安。”
　　“原来是你。果真是你。”
　　“……”
　　“我总觉得小鲤有灵性，原来真是妖。”陈虞生笑了。
　　“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我活了十九年，虽从未见过妖怪，但也知道妖怪也有善有恶，并非所有妖怪都是嗜血之徒。我母亲当年遇险，还是一位好心的水妖出手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母亲自幼便教育我，不要把妖看得太坏。我看你面善，不是什么大凶大恶的妖怪。”陈虞生说。
　　“再说，你在我这儿呆了这么久，要是有什么图谋早就下手了。我一穷二白，也就几大箱子旧书，姑娘怕是看不上。”
　　“刚刚冒犯了姑娘，实在是抱歉。”
　　“……没事。”
　　李柒安陪着陈虞生，在门口静静坐了一晚上，并肩无言。夜色凉如水，喜怒悲欢也逐渐冷却。酒色褪去，陈虞生苍白的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两行清泪。李柒安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安慰他，片刻，陈虞生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在冥想还是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