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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许老师站在这座老房子前叹了口气。魏家是山镇有名的贫困户，魏家有名不是因为穷，而是因为魏家出了个女文曲星。魏薇从小学习就好，从小学到初中，每一次考试都稳拿第一！
魏薇特别乖特别听话，总是文文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做作业，不会像镇上的其他小孩儿闹腾。她是最让老师省心的一个。这么好的一个娃啊，偏偏没了爹没了妈。许老师再次叹了口气，上下打量着座二十多年前的土房子。墙壁是黄泥巴，屋顶是布满苔的青瓦。从那扇开着的门望进去，里面黑黢黢的，一点光都没有。哎，若不是十年前的那场车祸，魏家又怎么会成现在这样呢？
“许老师？”
小小的声音把许老师从回忆里拉回来。
是魏薇。
魏薇今年十五岁，初中都毕业了，可太瘦小了，还没有许老师胸口高。她拎着一桶水，水桶都快有她一半高了。大红色的塑料水桶，看得出来使用了很多年头。原本水桶提手和桶身相连接的地方已经烂了，是再在桶两侧打了孔，穿了铁丝。铁丝的接触面积比塑料提手小多了，因此压强也大多了。许老师眼尖，看见魏薇提水的手已经勒得青紫。
十五岁的孩子啊，哪个在家里不是万千宠爱？这么优秀的一个孩子……
“老师有什么事吗？”魏薇抬起头，小脸上满是汗水。
“老师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许老师语气激动，“中考成绩出来了。你这次考了全县第一！全市前十！”
这样的成绩在山镇绝无仅有。山镇是山县里最贫困的小镇，山县又是莲市里最落后的县。所以，山镇的教育资源有多匮乏就可想而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这儿居然出了个全市前十！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哪怕这仅仅是中考，那也值得说道说道。
“是吗？”魏薇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耳畔的发丝垂落下来挡住了脸，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太多的喜悦。
魏薇的反应像是一桶冷水浇在了许老师的头上。顺着魏薇的视线看过去，许老师再次看见了那双手。勒出的青紫色已经消退，所以手上茧子和疤痕就格外显眼。那是十五岁的孩子的手吗？
许老师一时说不出话来。镇上的老师都喜欢魏薇，谁不喜欢呢？这么一个聪明乖巧的学生，又有谁不喜欢呢？但她太乖了，太让人放心了。他们都知道魏薇家里穷，是低保户。但镇上的人，又有几个富贵？魏薇父母双亡，和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农村青壮力出去打工，留下孩子给老人照顾。整个学校，几乎全是留守儿童。魏薇和爷爷，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学校里顽皮的孩子太多，已经花去了大部分的精力，各自又有各自的生活。魏薇平时安安静静的，从没有哭过穷叫过苦。除了发成绩，又在什么时候想起过她呢？
细细想来，他们竟从来没有好好关注过魏薇。
巨大的羞愧涌上心头，咬咬牙，许老师急忙从兜里拿出刚发的工资，“你考得这么好，这是学校奖励给你的！”
钱一拿出来，后悔之情就出现了。许老师盯着手中薄薄的信封，心里满是懊恼，这可是一个月的工资啊。
魏薇看了一眼信封，她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位许老师。她见过老师装工资的信封长什么样，她也见过和许老师相同的表情变化。她知道，这不是学校的奖励。
在这过程中，她的眼神没有变化，平静得恍若一潭死水。
“谢谢老师的好意。”确定了事实，魏薇再次垂下头。不属于她的，她不能拿，拿不了。这是她早就明白了的道理。
知道魏薇看出来并且拒绝了，许老师尴尬地收回了信封。
“老师还有什么事吗？”声音还是小小的。
“没…没有了。”许老师呐呐道，恍惚间又想起一件学校交代的任务——一定要让魏薇上一中。一中是莲市最好的三个高中之一，像他们这种偏远地区的初中，都以学生能够考上一中为荣。一中之于他们，就好像清华北大之于高中一般。如果有人进了一中，那无论是上面的考核、教育批款，还是招生生源，都会提升一个档次。但是建校以来，他们学校没有一个人能够进入一中的大门。好嘛，现在出了个魏薇。全市前十的中考成绩，怎么可能进不去？
原本许老师觉得这个任务根本不算事儿，毕竟莲市的小孩儿谁不想进一中。但现在，许老师直觉这次任务可能会有点困难。
“啊，对了。魏薇，你高中准备报考哪里？以你的成绩，莲市的中学可以随便挑。即便是一中也是可以的。”许老师决定先探探口风。
“高中？”魏薇抬起头，直视许老师。
这是许老师第一次直视魏薇的眼。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魏薇却从来没有把窗户打开。现在，许老师看见了窗户里的景色——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我不准备读高中了。”
现在是六月，天气正热。头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偶尔吹过来的风，也是带着热意。许老师站了一会儿，就已经汗流浃背，脸也被烤得通红。反观魏薇，她本来因为干活出了汗，休息了这么一会儿后，汗水蒸发掉了。站在那里不管是春夏秋冬，她都是如此。
“什么？那可是一中？多少人想进，进不了的地方！”许老师道，“你现在正是读书的年纪，读书是你唯一的出路啊。”
“我知道。对于我这种人来说，读高中参加高考，是最好的一条路。高考也是人生中唯一一个不论财富、家庭、社会地位的机会。”魏薇没有再看许老师，她侧过头看向那一方菜地。地里有空心菜，南瓜，四季豆……都是她一一种下，浇水锄地。空心菜恹恹地趴在地上，想要缩成一团减小直射面积。
“那…那你为什么还要……”
“因为我没钱。”魏薇说着残酷的事实，眼神却逐渐温柔了起来，因为她看见风吹着那个小南瓜，小南瓜晃啊晃，风吹啊吹。
是啊，没钱。
低保费能有多少呢？一年两千块。两千块能干什么呢？大城市里的小孩儿，一个月的生活费都可能不止两千。两千块要怎样过一年？饿不死罢了。高中不是义务教育，一年的学费就要两千多。即便她能够得到学费减免，那生活费呢？
许老师有些急了，如果魏薇高中都不上了，那还谈什么一中？他们还指望着有这么一个招牌！
“魏薇，你别冲动。钱的事情，学校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
第二天，又有人来了魏薇家。这次来的，不仅仅有许老师，还有学校校长以及山镇镇长。
魏薇同意上一中了。
因为山镇镇长说，只要她上了一中，就向县里申请奖助学金，总金额为两万。分期发放，每学期发三千三。除此之外，学杂费也可以申请免除。
那天爷爷很激动，他说微微是魏家的第一个高中生。要是放在古代，这可就是举人了。魏薇听着没有说话，举人？连秀才都不是吧。
爷爷一高兴就要喝酒，不多，舍不得多喝。边喝酒，边跟着收音机咿呀咿呀地唱京剧。收音机的年龄比魏薇还大，这是魏薇妈的嫁妆。嫁妆还在艰难地活下去，人却走了。爷爷最喜欢听京剧了，魏薇孝顺，也陪着爷爷听。
魏薇去一中那天，爷爷没送她。爷爷说她长大了，要独立。魏薇却晓得，是爷爷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哭。她昨晚看见了，爷爷抱着爸妈的遗像，哭得跟小孩儿似的。
从镇上到市里要转好几次车，等到了市里，都已经是中午了。
搭乘101路公交车，魏薇终于到了市一中。
魏薇没有拿着奖金买新衣服，她的所有衣服都是邻里乡亲送的旧衣服。她只带了两套衣服过来，这两套是她挑了又挑，从中选出的没有一个补丁的。一件蓝色短袖，一件白色衬衣，一条深灰运动裤，一条天蓝牛仔裤。鞋子是十元一双的白网鞋，八九十年代流行的胶底白网鞋。
在她听说市里的高中都要穿校服的时候，就不禁松了一口气。十五岁的魏薇，还没有那么强大。一身校服，遮住的不仅仅是贫富差距，还有少女的自尊心。
一中是百年名校，建国前就已经有了，听说当时还出了不少革.命志士。她站在一中门口，定定地看着这所带给她奖金，以及未来的学校。她心里是欢喜的，就连嘴角都上扬了不少。
看着“莲市一中”那四个烫金的行书，她的心里也充满了金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