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醉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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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是雁湖大学中文系的教授。”高麟语气有点平淡，好像在讲别人家的故事。“他出身书香门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家里祖上还出过好几个进士。历史更迭，现在家族虽然没落了，但是叔父姑姑们也都是老师、撰稿人等清贵职业。”
提到“清贵”两个字，高麟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似乎对此有点不屑一顾。“我妈家里和爸爸家是世交，祖上行医，也是杏林大家。”
“别人家的小孩从小读童话书认字，而我的启蒙读物是《三字经》。”高麟又开了一罐新的啤酒，“人家小孩玩泥巴的时候，我在练毛笔字。人家小孩在看动画片的时候，我在学画画。”
没想到高麟的童年这么悲惨，鹿方圆想，果然牛逼的履历后面都少不了苦逼的人生。
“从小爸爸就要求我行止坐卧皆有法度。”高麟灌了一口酒，适度的酒精刺激让他的话变多了，“有一回，我看到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会被爸爸亲亲抱抱，回到家里就想让爸爸也亲亲我，抱抱我。你猜他说什么？”
鹿方圆想起来高麟爸爸那张严肃的黑脸，脑补了一下他抱着高麟亲他一口的画面，惊悚地打了个哆嗦，她赶紧摇摇头，“我猜不出来。”
不，我一点也不想猜。
“他说，你要举止庄重、进退有礼。哈！”高麟讽刺地笑了一声，“才多大的小孩，居然要求他举止庄重、进退有礼，简直可笑！”
鹿方圆有点惊讶地看着高麟，这才是十八岁的男生该有的样子吧，会愤怒，会抱怨，会因为父亲的冷淡而心存不平，而不是冷静又沉默，足够沉稳优雅，却失之鲜活。
“幸好我家不只有严父还有慈母，妈妈会带我去游乐园，给我讲睡前故事，一个人给了我双份的温暖。”
高麟又喝了一口酒，鹿方圆手上的罐子也空了，她从纸箱里摸出来一罐新的，打开拉环。
“我在上小学之前就背会了蒙学十三经，然后爸爸开始给我讲《论语》。他说，咱们华夏的男人要有君子之风，为人处世要遵循‘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节恕勇让’。”
鹿方圆恍然大悟。
她一直觉得高麟奇怪，和周围的人都不一样。他为人冷淡但不冷漠，向来礼数周全，遇到别人有困难时会适时地献上帮助，前世的时候娱乐圈里风向不定，他却如风中劲草，似乎什么也不能摧毁他，动摇他。她一直以为这个人是面冷心热，如今才知道，原来他是这个浮华的社会里难得一见的君子。
“我记得刚上小学时有一回在电视上看到《霸王别姬》，年幼的我没办法理解程蝶衣对段小楼的浓烈感情何去何从，但是一个人轰轰烈烈却十分漫长的一生居然能浓缩进短短的两个半小时，让人哭，让人笑，让人痛，让人恨，这种艺术形式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原来这就是高麟演艺生涯的引子，鹿方圆听着这段鲜为人知的秘辛，觉得今儿晚上是值了。
“我开始羡慕演员们，他们好像有无数个人生，一部作品就是一辈子。”高麟灌了一口酒，“我不敢告诉爸爸，偷偷在家里学人家演戏。”
说到这里，他笑起来，眼睛明亮的像星星，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小时候躲在卧室里假扮明星演戏的样子。
谈及梦想的高麟真是动人极了，他深邃的眼睛凝视鹿方圆，里面似乎盛着整个宇宙，又似乎只是在发呆回想自己的人生。近距离直面盛世美颜，鹿方圆觉得这个冲击有点大。
都说灯下看美人，看来月下更适合啊，她有点走神。
“后来上了中学，我加入戏剧社，真正体会到了演戏的滋味。站在舞台上我能感觉到血液在沸腾，灵魂都在叫嚣着要展现自己。我享受这种掌控舞台的感觉，观众就像我的臣民，I AM KING OF THE WORLD！（我就是世界之王）”
高麟大笑一声，扔掉了手里的啤酒罐。没喝完的酒从里面洒出来，但是已经没人在意这个了。
他像一头矫健的小豹子，右手一撑跳到主席台上，双手张开，又一次大喊：“I AM KING OF THE WORLD！”
台上年轻的他流露出来能够征服世界的勇气，谈及梦想的他比太阳还要明亮，黑夜在他身边都要退散，这一刻，他就是世界上最光彩夺目的明星！
鹿方圆震撼地看着他，内心被深深地触动，再华丽的辞藻都不足以描绘眼前之人的耀眼。她征征地伸出手，好像一个要触碰太阳的孩子。
高麟的双手缓缓落了下来，一股浓重的失落渐渐笼罩了他。
“我没想过要真的走演员这条路。”他慢慢走回来，坐回鹿方圆身边，“爸爸不会同意的。”
他抬手想喝一口，却发现手里是空的。
鹿方圆把自己手里的啤酒递给他，忘记了这罐酒她已经喝过。高麟好像也没发现，他接过啤酒罐子，喝了一大口。
“我以为自己早就认清了现实，直到一个月前，我在网上看到华戏和京电的艺考报名通知。”他苦笑了一声，“其实我知道什么时候艺考，不过早就狠心放弃梦想的我一直不去看，不去想。”
鹿方圆听得揪心，她又为自己开了一罐酒。
“我想，我就看一眼，看看今年人家有没有什么新要求。”高麟露出一个自嘲的浅笑，“我高估了自己。仔仔细细读完报考通知以后，我已经压抑不住蠢蠢欲动的内心了。我从来没有这么肯定，我想上电影学院，我想学表演，我想当演员，我想出现在银幕上！”
“我有种直觉，这才是我该走的路，我觉得冥冥中有什么在告诉我，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
“一个多星期之前，我去找我爸。”高麟有点不好意思的别过脸，补充道，“就是你们碰见我喝醉那回。”
鹿方圆看着小害羞眼神略躲闪的高麟感觉自己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喝得有点多的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抓猫似的挠了挠他的侧脸。
哎呀，手感真好，跟缎子似的，鹿方圆想，又忍不住多蹭了一下。
高麟被这只狗爪子吓了一跳，从小到大就没人敢这么对！过！他！被突袭以后他也蒙了，条件反射地捉住了那只作乱的手。
高麟喝了酒体温偏高，掌心暖暖的，鹿方圆小巧的爪子被他捉住，让那有别于冬夜的温度烫了一下，心跳乱了几个八拍。
俩人感受到彼此的温度瞬间反应过来，不约而同地松开了手。
鹿方圆把右手背到身后，留恋地搓了搓手指，想：这星期我绝对不洗手了。
她神色不变，说：“你脸上沾了点啤酒沫。”
“哦……哦。”高麟也用他久经历练的好演技掩饰住了自己的不自然，他举起啤酒喝了一口，发现自己忘了说到哪儿了。
“你去找你爸摊牌了？”鹿方圆提醒。
“对。”高麟点点头，“我跟他说我想考电影学院。”
“我爸勃然大怒，他大骂了我一顿，认为我不务正业，异想天开。前一段时间学校给了我华清大学的面试通知，我爸早就把我看成华清的人了。”高麟的眼神有点落寞，似乎为理想不被人理解而感到难过。
我理解你啊，鹿方圆在内心嘶吼。她看着他失望的眼神，特别想伸手抱抱他安慰他，又怕被当成女流氓，最后还是放弃了。
“我和他大吵了一架。”高麟苦笑，“我也不想这样，但当时巨大的失落摧毁了我的理智，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他从小教我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让我做个进退有度的君子。”高麟又说了一遍，脸上露出一丝后悔的表情，“小时候很不开心，更想学其他小孩一样撒娇哭闹。可是现在才发现，这些已经深深地印在我心里了。我不该和他吵架，他心脏不大好，要是被我气病了，可怎么办呢？”
“我很矛盾，忠让我要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孝让我不能忤逆父亲，我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呢？”
鹿方圆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大海上的小船一样随着高麟的话语起起伏伏。这个明明只有十八岁的大男孩身上流露出来的矛盾和痛苦是那么巨大，他像在问鹿方圆，又像在自言自语。
“我想，我只能放弃梦想了吧。”他艰难地说，每一个字都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生机与活力从他的身体里被慢慢抽走，刚才那个仿佛拥有全世界的耀眼男孩好像只是鹿方圆的一场美梦。这一瞬间，巨大的失望和痛苦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好像要把眼前的人给淹没了。
那双平时平静又深邃的眼里诉说着浓重的不甘和无奈，把这些情绪统统传递到鹿方圆身上，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也随着高麟一起被淹没在失落的湖水中，难过到不能呼吸。
为什么现实总是这么残酷呢？
眼前这个将要失去梦想的青年，自己不被读者理解的心意，还有晚上收到的那张刺眼的成绩单，前世失去独生女的爸爸妈妈，思绪变得混乱，所有痛苦的根源在鹿方圆的大脑里横冲直撞，撞得她眼睛发疼。
刚才喝下去的啤酒好像都跑到眼里了，鹿方圆想。她抬手想捂住眼睛，手里的啤酒罐子掉下来，酒撒了一身。
从晚饭憋到现在的泪水情不自禁地从眼眶里涌出来，漫过她捂住双眼的手，顺着脸颊静静淌下来。
冬天的夜风真凉啊，鹿方圆想，风吹走脸上的泪水，泪水离开时带走她心底的热度。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根快燃尽了的线香，身体里所有的温暖和力量都随着泪水被风带走了。
刚才喝下去的酒精也好像全都涌进了大脑，终于压垮了她最后的防线。
彻底醉了的鹿方圆委屈地放声大哭，脑子一团浆糊的她也管不了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时不时还打几个嗝儿。
高麟的满腔愤懑直接给她哭没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边哭一边打嗝儿的女孩子手足无措。
唉这可怎么办啊，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明明是我在倒苦水，哭的却不是我啊？还是说我的感染力已经好到可以把人感染哭了的地步了？高麟苦中作乐地想。
“别哭啊……”被她哭到头疼的高麟也丧失了平时的冷静，直接用对付哭闹要糖的小表妹的招数，喝酒喝得头晕智商下降的他连词儿也忘了改，说过千万次的话就直接吐出了口，“宝宝不哭，哥哥摸摸头，宝宝不要哭，哥哥抱一抱……”
边说他还真的伸出手去揉了揉眼前女生看起来柔顺好摸的头顶，触感居然还不错？
被摸头杀的鹿方圆觉得自己更委屈了，她伸手把放在头顶的手连着胳膊一起捞到怀里，估计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抱着个什么，然后顺着那只胳膊扑到了眼前人的胸口，把眼泪鼻涕都抹在了这人的衣服上。
高麟抱着个陌生物体蒙了，他一只手被少女抱在柔软的怀里 ，另一只手侧向打开凌空举着，不知道是该落下来放在少女肩上还是该继续擎着。
怀里的姑娘继续边哭边打嗝，嘴里还在嘟囔：“为什么我写的小说、嗝儿~读者不喜欢，嗝儿~妈妈，我想你，嗝儿~，我不想不及格，嗝儿~”
好歹潜意识里她还知道重生这事儿不能说，没有一块儿秃噜出去。
渐渐地，鹿方圆的声音越来越小，哭累了的她直接睡着了。
高麟继续保持着擎着一只胳膊的姿势，忧愁地看着怀里的定时炸/弹。最后，他长叹了一口气，落下举酸了的手，在鹿方圆触感美妙的头顶揉了揉，“这大半夜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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