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前篇 ...
-
我目光所及是苦海之上的七十二层锁妖塔第七十二楼楼内景象,神佛不渡,永不超生。楼内的咒枷神符闪着金光,庄严肃穆。
没事也有其他楼层的小妖来看我,看看是怎样的穷凶极恶之徒会被关进七十二楼,看见本尊后大都甚为可惜——可惜我并不是什么“黥面獠牙君”也不是什么“血手人屠尊”,所以那些小妖甚是失望。
为了挽回尊严我刚开始时还能吓吓他们,没事添油加醋的说说自己的顽劣事迹,后来说着说着自己倦了,都懒得提起来。时间给人许多东西,同时也会教人忘记。
锁妖塔里真的无所事事,好歹在外面还能兴风作浪,成为霜华十四洲的四害之一呢,怎样都能活的有滋有味,风生水起。现在我只能没事和小妖怪们一起赌赌钱,喝一喝小妖对这个七十二层大佬的孝敬茶,顺便还把楼里所有的妖怪鬼神登了记。
楼里有个狐姬会唱曲子,她每日都唱。虽然经常有小妖怪到七十二层这来投诉她扰民,我就说是我让她唱的,别的小妖就闭了嘴只有听的份了,不敢再多言。
最多唱《天有皎月》
皎月挂碧穹,在天狼以东。
桂香迷我眼,酒靡乱我心。
天有皎月兮,在天河一方。
皎月入我梦,竹影映我床。
君子不可思,寤寐求不得。
天有皎月兮,在天河一方。
曲音丝丝绵绵在塔里慢慢晕散,银河倾泻,长空皓月,君子不可思,寤寐求不得。有一个人,我每天都会想起他一万次,每天都努力的忘记他,可假意忘记并不是真的忘记。
又过了几百年,塔里逐渐换了新妖,那些与我赌博玩乐的旧妖不在了,神符磨尽了他们的元神,最后因元神溃散而死。包括那个狐姬,她有一把凤头胡琴,瑶木制身,冰蚕丝为弦,弦音裂帛,声可遏云。琴腹是霓裳牡丹描金彩漆,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她死前和我来往,常来七十二楼,她弹琴唱世间男女情爱,恩怨轮回,我跳神庙祭祀的巫祝舞蹈。她说她有心上之人,可那人负了她,她悔过怨过,可就是放不下。
菩提沙漠有绿洲,出尽玉面狐,多媚态,识音律,诱商旅,杀人越货。
她的如意郎君是阿岑,相遇时是菩塔大漠里的狂风过后,情报上说有商旅在虞阳窟里头。杀人越货她有经验,不留活口,不留痕迹。
携上弯刀,配上弓箭出了门。
虞阳窟,狂风后一地狼藉,围帐被刮倒一边,身首分离。狐狸鼻子一向好,又会爬坑,货物在沙堆之下,但是货物上躺了个人,要想要货就先挖人,那人脸上全是灰尘却不掩俊郎。把人带回家中,那人眼睛看不见。她想:幸好,不然被认出就遭了。他说他叫阿岑,来自玉琼仙都,是商人家雇的小斯。
他们坐在岗上,她弹一把破胡琴,琴声不好听,像呜咽,像扯乱麻,曲名《天有皎月》。阿岑说他眼睛好像能模模糊糊的看见东西。她问看见东西之后要去哪?阿岑说娶她回家。
天有流星带尾巴,枯漠开满石生花。
一月后阿岑眼睛好了,她还坐在岗上弹琴,开心他眼睛好了。可阿岑不开心,他质问她是不是虞阳窟的狐狸。她不想答,她想不是,可她就是,真相如此赤裸裸。
铮——一声琴弦断,一声情肠断。
十里大漠天气阴,狐狸哭泣不下雨,离人远去,此去天涯。
夜里风凉,疏星点点。她在岗上,阿岑来给她披上衣服,举止亲昵。阿岑说:你是狐狸又怎样,这辈子我都捉定你了。
她脸潮红,天有皎月,繁星如许,若世有神明。
阿岑第二日还是走了,不是没有归期,他说要等他回来娶她。还拿走了断了弦的琴,拿去修。日日等,夜夜盼,等来等去,盼来盼去,沙漠开满几茬石生花,繁星又落了几颗,可阿岑不回来。
霜华天下十四洲,玉琼仙都府一百二十楼,帝京福都里是繁花仙境,仙之国度。南武天街上仙人来来往往,摩肩擦踵,长灯彻夜通明,好个华光璀璨的云上之处,那是她第一次来到玉琼仙都,她眼中现世是从未见过的。她来玉琼仙都为了再见他一眼,为此她走了六十个日月,沙漠、大泽、平原、仙都。
可再见时阿岑是别人的如意郎,花宵夜里与之缱绻纠缠的亦是别人。人道擦肩回眸,可阿岑不回头。
红绡长灯铺满仙都,这是一场怎样盛大的婚礼,聘了几乎全仙都的神人,甚至有些只有过一面之缘,或者根本连面都没见过。也是,阿岑不是什么小斯而是仙京里的大家主,他那么光明耀眼的人只有别人仰视他的份,无需他去认识别人。
他每席寒暄敬酒,到她面前时也敬了酒同满座宾客一样,酒很香也很苦。她宁愿他不给敬酒喝,这样就待她和别人不一样了。
夜晚阿岑微醺坐在长桥上,抱一把琴,瑶木身,冰蚕丝弦,琴腹绘有彩漆牡丹,他弹《天有皎月》,身旁倚着红衣女,他俩是一对璧人。
嫉妒吗,是,嫉妒的发疯。杀意起,弯刀穿心。
四座惊起,场面乱成一锅粥,阿岑眼光暗去,却又熟悉仿佛还是那时在岗上的阿岑,他说:我想起来了,你是那只狐狸,遇见你三生有幸。
红衣女哭到声嘶力竭,指着她道:你为何要来参合我们的事,他从菩塔沙漠回来后,就为你疯魔,他要打掉同我们氏族的婚约,在祠堂被戒鞭打到昏迷不醒。我要了忘川的水,可他不喝。族长说不喝就要了你全族的命……可他还是忘不干净,每天抱一把破琴,谁稀罕。你以为你是谁。
她进锁妖塔,一百年……唱一百年《天有皎月》直到灵魂溃散,神形俱灭。她最后跟我说,爱一个人就要好好待他,不要把他杀了。
近日,我的身体好像并不爽快,我好歹也是个神人,可锁妖塔也不是神人能待的地方,作为唯一一个进锁妖塔的神人,其实也没什么丢人的,万事都要有一个先例。我二哥哥说过如何面对死亡,可都被我抛在脑后。元神慢慢溃散是很痛苦的,修为越高溃散的过程越痛苦,也越漫长。头痛欲裂,想一想留些什么样的遗言,可我没有财产,也没有后人,想来就作罢了。疼痛,灵魂撕裂,到五感尽失。
九夷的神人信奉神明巫凰,我唯能念颂语,若世有神明,我不知道在锁妖塔里头死的神能不能有来世,不过可以赌一赌,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