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正盈窗》陈熙9

2、尘虑萦心 终难拂去

　　“我不去！”我一手扶着拖把，一手拿着手机，提高音量又把这三个字说了一遍。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妈和大姨还能害你！这次的小伙子真的不错，大你两岁，有车有房。”

　　“妈，我求求你了，这两年我想一个人过。”

　　“舒安！”每次妈妈一扯开嗓子叫我的全名，我都不由得全身一震。“你这句话说了多少年了？刚跟那没良心的小子分手的时候你就这么说，我想你那时候还小也就没怎么催你。可是现在，多少年已经过去了？你马上就奔三的人了！”

　　我心中腹诽：“奔三又如何，您都奔六了，还不是一个人过得好好的。”

　　妈妈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给我洗脑。我想着前面几次我拒绝得太温和了，结果妈妈和大姨两位老人家一次又一次的轮番上阵、软硬兼施。这次我索性梗着脖子顽抗到底，断了她们二位再给我安排相亲的路子。“反正我就是不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你这孩子是软硬不吃是不是？你这性子到底是随了谁？”

　　可不就是随了您吗，在电话这头的我继续腹诽。

　　长久的沉默。我觉得这次妈妈应该差不多死心了，正想着怎么把话题稍稍扭转一下以便在亲切友好的氛围中结束交谈，妈妈在那头的声音忽然变了。“妮妮。。。”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妮妮，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你大姨也是。你这样会让我们很难过。我不想让我的女儿年纪轻轻走我当年的老路。你再想想吧。”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嘴唇是干的，心里空的发虚。刚刚拧着脖子反抗的那个熊孩子败下阵来，剩下的只有满心的愧疚和自责。我甚至有冲动把电话打回去，告诉她我错了，要不这次我就去见见吧。不！我不能！想起近距离再次接触一个男人，我本能地、发自内心地抵触。仅仅是这个念头就让我有危险袭来的寒冷感。我把双臂抱在胸前，一个人过多好，至少 - 安全。

　　瘫软了大概二十分钟，我再次拿起拖把，又把地拖了一遍。紧接着把大喷壶里装上柠檬汁和小苏打水，将洗手间各处都细细地喷了一遍。直到卫生间擦得光洁如新，我拿出酒精棉片先把自己的手消毒，又拿出手机、钱包、钥匙，一一消毒。

　　我爱酒精棉、消毒水、以及各种有抑菌功能的洗手液和沐浴露。总恨不得每天睡觉之前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消个毒。我总觉得外界所有东西都是脏的。

　　小时候只是和妈妈一样爱干净，但还没有到达如今洁癖的程度。想来是最近几年才添上的新毛病。除了洁癖，还有不情愿与任何人有任何形式的身体接触。“别碰我！”我的雷达系统时时处处都散发着这样的信号。

　　之前可不是这样的。高中、大学的时候还可以跟舍友们勾肩搭背。二十四五岁的时候，与男朋友牵手亲吻，都自自然然、水到渠成。

　　呵，前男友。我不禁挑了一下眉头苦笑。女人的第六感是准确的。当你莫名地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往往形势已经很不对头了。其实还用什么第六感，只凭一个人上厕所和洗澡都随身带着手机就已经有猫腻了。之前我从来不看他的手机，但奈何好奇害死猫，禁不住在一个他喝多了的深夜打开了他的微信聊天记录。他喝多睡了，我却跑到卫生间狠狠吐了一场。

　　我的决绝让他吃惊。但一切都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我很快搬出了我们租来的小家，载满了我两年美好记忆和未来憧憬的小小的家。我对男人的信任感崩塌得粉粹。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立志将来一定要有自己的房子，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家。

　　入夜，我带着对相亲的坚决抵制和对妈妈大姨的满心愧疚，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久才沉沉睡去。梦里面，我又回到了小时候住的家属院：两间北房，四方的小院子，一棵杏树下有妈妈种的各种颜色的月季花，一藤葡萄架下搭着长方形的竹制折叠饭桌。桌上摆着妈妈最拿手的烧茄子，透明的玻璃杯里是冒着泡泡的橙色碳酸饮料。

　　我惬意地推门进屋，却被门口地上的脸盆架跘了个趔趄。搪瓷脸盆扣在屋子一角。里屋书架上一大半的书都被推到了地上。再看床上 - 我抽了一口气 - 一盘完全散架了的香蕉分散在床的各个角落，妈妈精心绣制的松竹梅图案的床围子上沾满了已经氧化变黑的香蕉泥。摔香蕉的人一定用了全身的力气 - 香蕉把儿都摔掉了，孤零零的斜倚在床沿儿。

　　从震惊的呆滞中醒过神来之后，我开始扶起脸盆架，收起地上的书，爬上床去捡那一片狼藉的香蕉皮。当我抱着一大团满是香蕉泥的床品走向洗衣机的时候，猝不及防地，一个声音自下而上、由内而外地击中了我：“爸爸要走了。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满头都是冷汗。

　　我起床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往香薰灯里滴上两滴佛手柑的精油，强迫自己继续上床睡觉。明天周一，一大堆的工作，我必须保证有充足的体力。

　　迷迷糊糊中，我走进了初中的回字形教学楼。从三楼的楼梯口到教室的路，两旁分散站着很多认识和不认识的同学。“这不是丁安吗？怎么上了初中改叫舒安了？”“她爸妈离婚了。”“她爸爸已经跟别的女人结婚了呢。” 那一道道嘲笑鄙夷的目光盯得我无处可逃。刺耳的评论声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大的在整个教学楼里回响。我捂住耳朵，在走廊上使劲地向前跑，却怎么样也跑不到教室的门口。。。

　　我在剧烈的咳嗽中醒来，坐起身来大口喘气。从窗帘的缝隙看出去，外面还是一团漆黑。我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四点五十分。唉，估计今天晚上的觉是要泡汤了。

　　六点多再次起床的时候，我感觉头重脚轻，心里发慌。完全没有力气做什么瘦脸操健身操了。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我的心情更是跌落到谷底 –在我睡眠不足心情不好的时候，大姨妈也乘机来添乱了。要不然，是由于大姨妈到来前后的负面气场，我才再次被黑暗的童年记忆击中？我苦笑着给自己灌下半杯五谷糊，强撑着出门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