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清风梦青萝》崔丹泽尔

10、海姆立克

　　酒过三巡，天元殿内气氛渐热络了起来。觥筹交错，朝臣拍马，天子尽兴，中秋之夜共聚天伦展笑颜。
　　这么好的日子，嫔妃们更是竞相争艳，蓉妃本就绝色貌美，一舞倾城，独领风骚，安嫔的琵琶弹得出神入化，舒妃一曲更是余音绕梁，家人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熙妃名门闺秀，自是才艺双全。可是现在熙妃身体里的那个灵魂却是练习田径整整十三年直到因伤退赛，所以今日午时酣醉的姑母问熙和：“你父亲说，你落水导致神智有损，从前的东西全都不会了？”酣醉的熙和有些不服气地答：“不不不，姑母，我还会跑啊！”
　　所以从晚宴开始，熙和就只顾着吃菜嗑瓜子，看着赏心悦目的美人表演。一个个美人轮着番向皇上敬酒，烟视媚行，送出的菠菜可以吃到明年冬天。熙妃的位置不错，刚好在皇上的后面，含羞带怯的美人看的一清二楚，以及，偶尔扫向熙和的轻蔑眼神。
　　怜星有些忿忿不平，“大庭广众，就将要贴皇上身上去了。皇上竟也由着？”
　　“食色，性也。皇上也是男人嘛。”
　　“奴婢看见皇上笑，真不习惯。”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作帝王总绷着也是很累的，劳逸结合啦~”
　　“以前我们娘娘歌舞弹唱样样精绝。”
　　“可惜这些精绝的技艺都落在了玄隐山庄的镜湖中。”
　　“以前我们娘娘虽不爱与人争，可也不至于常常落于下风。”
　　呵，小丫头是嫌我没本事？“听说你们娘娘不会游泳？我可会，仰泳，蝶泳，自由泳！”
　　“娘娘，您何时去敬酒？”
　　“不胜酒力。”熙和端起酒杯，又轻啄了一口，真香！
　　熙和在后宫的生存之道之一，就是尽可能地从众，对待君王就趁着人多的机会混一混，走个过场也就得了，如今渐渐认清形势也敢尝试着放松一会儿。再者，太后姑母和玄老爹也和皇上叙得差不多了，熙和再往上凑未免太过引人瞩目。
　　“蕙儿，蕙儿……快请太医，快请太医！”大殿角落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在这一片歌舞丝竹声中也是尽量压低了声音。若不是熙和正百无聊赖，也是听不见这阵呼喊。
　　怜星俯身耳语：“那是柔嫔，怀里是三公主，上月才刚满两岁。何事要请太医？”
　　熙和定睛望去，柔嫔坐在宴席的最边角上，险些挨到了烛台，抱着三公主不时拍打摇晃，一个丫鬟正慌慌张张地往殿外跑。柔嫔神色焦急，又不敢声张，止不住地落泪。
　　“好像是孩子。孩子怎么了？”熙和说出心中猜想。
　　“三公主好像睡着了，怎的脸色有些，泛青呢？”
　　“不好！”
　　熙和大步流星，径直来到柔嫔桌前跪坐下来，使劲拍了拍小孩的脸，忙问：“她这样多久了？”
　　“熙，熙妃娘娘，有一会儿了。”
　　“她吃了什么？”
　　“臣妾不知，一转头蕙儿就这样了。”
　　熙和仔细一看，公主的领口处有一些细小的白色残渣，拿起尝了一口，“是花生。”又检查了公主的手臂脖颈，没有红疹，看来不是过敏。
　　熙和探了探公主的鼻息，几不可闻，脸色青紫。“难道是噎住了？海姆立克，海姆立克！怎么做来着？啊啊啊！”
　　熙和迅速将孩子抱了过来，一只手捏住孩子颧骨两侧，手臂贴着孩子的前胸，另一只手托住孩子的后颈部，将孩子趴在膝盖上，用力推拍孩子的背部，又将孩子翻正，按压胸腹，循环往复。
　　终于，小公主一声咳嗽后哭声响起，柔嫔接过公主紧紧搂在怀中，熙和如释重负地坐倒在地上，使劲甩着酸痛的胳膊。
　　“哼哼，熙和。”熙和身后响起了太后的声音。
　　熙和转头，不知何时背后已站满了人，熙和急忙起身行礼。
　　太医姗姗来迟，接过公主再检查一番，拱手回道：“太后，陛下，多亏熙妃娘娘救助及时，三公主已无性命之虞，之后再精心调养即可。”
　　“多谢熙妃娘娘救命之恩，臣妾和公主感激不尽。”
　　熙和扶起跪在地上的柔嫔，“柔嫔不必客气，公主没事就好。”公主面色已恢复不少，真是个粉琢玉砌的小姑娘，忍不住抬手刮了她的小鼻子，“小蕙儿，以后可不能再顽皮咯。”
　　太后颇为赞赏地看了眼熙和，悠悠开口：“今日公主，有惊无险，乃是大幸。皇帝，众卿，公主平安，熙妃贤良，值得我等再饮一杯。”
　　人生能够获得如此瞩目的高光时刻不多。有一瞬间熙和是高兴的，真正的高兴。为一个孩子能够得救感到激动，为自己能救助他人感到自豪。而现在，乐声刺耳，熙和微笑地同一个一个前来褒奖的人举杯畅饮，内心却感到无比彷徨与苍凉。
　　无家势可依傍者如柔嫔，自卑胆怯，女儿危在旦夕依旧隐忍，怕行差踏错，受人指摘；金尊玉贵如公主，父亲和祖母无亲情可念，只将她用作棋子。女子，究竟如何才能挣扎出一番天地？
　　“怜星，再添一壶酒。”
　　“娘娘，您突然是怎么了？”
　　“嘭！嘭！”有烟火在夜空中绽放。烟花易逝，星辰永恒，即使只灿烂一时，也敢与天地争辉。
　　想起上次熙和醉酒惹出那么大动静，熙和扶着熙和到廊下休息，熙和也想吹吹凉风，吹走这一脑子千头万绪。
　　熙和想起怜星可是很爱看烟火，便让她自己到前院去看的清楚些。斜倚着门廊的柱子，空气里飘来桂花酒的酒香，还能听见墙角处有一两只挣扎的知了。回想来时路，已是前生，“已经来了一年多了吧。”
　　“一年四个月。”身后传来醇厚的男声。
　　熙和回头，从未见过这个样的皇上。想是喝的多了，微微背靠在墙上，面颊有些红晕，显得眉目平和许多，语调也轻快起来。“你从上回回宫，到现在已经一年四个月了。”说罢，走到熙和身边坐了下来。
　　看到这样随性的皇上，熙和也不复诚惶诚恐，“皇上可是醉了？”
　　一声轻笑，答：“朕登基以来从未醉过。”
　　“皇上为何会记得臣妾何时回来？”
　　“朕什么都能记得。”
　　熙和不知还能说什么，开始沉默，放空。从前熙和怕的是自己心中的设想，未敢接近君王。如今这么肩并肩坐着，灵魂来自于人人平等的年代，熙和也没那么害怕，顶多就是身旁坐了个陌生的大明星吧。
　　“听闻你落水忘记了很多事，那上次你为何会出现在笠园？”皇上先开口。
　　“笠园？”
　　“元秀为什么要到漪澜殿找一个小太监，你难道也忘了？”
　　“皇上恕罪，臣妾真不是故意的。下次有机会，一定和元秀公公说清。”
　　“不必了。你还记得笠园，记得那间屋子吗？”
　　“臣妾不记得了。上次无意打扰了皇上，谢皇上不罚。”
　　“嗯。”良久再开口，“失去了很多人很多事的记忆，你也变了很多。”
　　“天命安排，人事不及。”
　　“你身上又如何多了很多东西？从前不会做的事，从前不会说的话。”
　　“皇上说了，臣妾变了。”
　　“皇上万安，熙妃娘娘金安。”熙和与皇上回头，身后躬身站了一个人请安。
　　皇上有些不自然地起身，“陆尚书，你也是出来醒酒？”
　　“是，老臣见皇上与熙妃在此同坐，恍如又看到陛下与熙妃少年时。”
　　“夜里风凉，陆卿还是随朕回大殿多喝几杯，去去寒。”
　　熙和听出了皇上语气中的微恼，有些困惑，“笠园有什么？为什么皇上不愿别人提及年幼时？皇上真是捉摸不透的性格。”
　　熙和仔细回想，虽与这位大人同席，却无甚印象究竟是是哪位嫔妃的亲眷，“陆？难道是陆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