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妖绮罗

5、5

　　也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同学聚会居然定在自助餐厅，到的人自己买票入场。估计是想着这样就免得点菜的时候要兼顾各家口味，又能避免付账的时候纠缠分摊的麻烦。只是这种地方停车实在费劲，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差不多的地方。
　　走进餐厅，人已经来了不少了，围着一个大桌子正聊得热火朝天，个个面前都摆了一堆的食物。有几个眼见的看到我，大声招呼，顿时，我成了焦点。
　　扯出笑脸朝那一大桌的人走去，老实说，毕业三四年了，我都有点记不全他们的名字了。
　　如今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并没有太多交集，自然也谈不上共同语言，大家言语无味地说了一些场面话，也就没了兴致，我乏味得几乎想要打瞌睡。突然，一个声音横空出世，惊走了我的瞌睡虫。
　　“孙老师！这里这里！”
　　周围的人似乎都又兴奋起来，我随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是他来了，身旁他的妻子，果然是她。不过几年不见，她倒是发福不少，曾经的学生排行榜十大美女教师如今成了标准意义上的黄脸婆，不得不感叹岁月催人老。
　　他的视线和我的撞在一起，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似乎也随之僵硬起来，忙不迭地偏过头去看他妻子。我冷冷地一笑，目光转向旁边，果然，一脸的铁青。
　　等他们走过来，班长他们连忙着看座，又招呼服务员加餐具。我事不关己地坐着，偶尔捻一颗葡萄丢进口中。
　　忙乎完了，班长坐回到我旁边的位置上，偷偷看我，却正被我发现，于是扭过头去朝他明媚地一笑，顿时让这个学生时代就老实巴交的大汉脸红了。
　　随手将我面前的食物推到他跟前，都是我为了应景随意拿的一些肉食。看他有些吃惊地看我，我于是解释道：
　　“我看你忙了半天了一点东西都没吃，这些我都没吃过，你先垫垫再去挑点爱吃的吧。”
　　刚才从我来就看他一直在忙前忙后地招呼，一直到现在，连坐都没坐上一会儿，哪儿有功夫吃东西呢？
　　这个班长说起来也是当年少数没有对我落井下石的人之一。体育特招生的身份进了大学，成绩不怎么样，倒是有一副热心肠和憨厚的脾气，从入学就被指派当了这吃力不讨好的班长，任劳任怨，做牛做马，是个难得的好人。
　　班长脸更红了，连忙摆手：
　　“不是，不是，我不是嫌你吃过……”
　　说着，证明似的吃了一大口。
　　“哇！班长好口福啊！”
　　“不如说是好艳福吧，我们看着好羡慕哦！”
　　阴阳怪气地取笑声传来，不怀好意。班长呐呐地想辩解，却有口难言。可我不是软柿子，更不是当年没经过风浪任人指桑骂槐的傻丫头，我早已学会反击。
　　“怎么，羡慕了？你过来，我亲自喂你吃，比班长的待遇都高，如何？”
　　我朝着对面贼笑的男人抛了个媚眼，捻起叉子从班长面前的盘子里查起一小块牛肉，朝他晃了晃。
　　“怎么？不敢过来？那就别在那儿叫唤了，看到吃不到，光叫唤又不能解馋，何苦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我暗讽他们敢说不敢做，将叉子上的牛肉送进自己嘴里吃了。
　　“我们是没福气享受你的优待，不过咱们孙老师刚来，也什么都没吃呢，你这个做学生的还不好好招待招待？”
　　果然是没风度的小男人，睚眦必报，但是却目光短浅。我优雅地放下叉子，双手交叉垫在下巴处，笑吟吟地看着对面说道：
　　“的确啊，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我当初的确和老师学了不少东西。”
　　说到这里，对面男人的脸色不自在起来，他妻子的脸色也相当难看，这让我越发有了快感。
　　“不过，老师已经有了师母，即使我想招待老师，恐怕师母也不会愿意吧。对吧，师——母——”
　　故意将“师母”两个字念得响亮，可是丢过去的眼神却是十足的轻蔑。桌上的气氛顿时僵硬起来，我那个师母几乎拍案而起，但最终还是忍住了，重重地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旁。
　　场面顿时尴尬起来，我是唯一还笑着的人，正如当初他们都在笑的时候，我却是唯一哭的人。
　　“那……那个，我还要去拿点吃的，要给你带点点心或者水果什么的吗？”
　　突然，身边的班长开口，打破了沉闷的气氛。看着这男人有点憨憨的但却充满真诚的笑脸，我突然有些感动。
　　正要开口，就听到餐厅的广播响起：
　　“车尾号为3218的红色捷达车主请注意，您的车刚出发生了挂擦事故，请速到停车处。再重复一遍，车尾号为3218的红色polo车主请注意……”
　　听到广播，我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的心肝宝贝啊！是谁伤了你？妈妈这就来了！
　　心急火燎地往外冲，同桌的人看我脸色骤变，也跟着出来了。我无心理会他们，一口气跑到车前面，只见我车子旁边停着一辆奔驰，车旁站着一男一女，男的正拿着手机讲着什么，旁边的女人则一脸的不耐。
　　迅速检查了一下，还好，只是在车身处挂掉了巴掌大的一块漆。见状我不由松了口气，幸好没接受Helen的建议，开她的宝马来。要是把她的车刮了，我可赔不起。
　　男人见我来了，又对着电话说了两句就挂了。然后走到我面前，礼貌地开口：“小姐，你是这辆车的车主是吗？实在抱歉，我们开车的时候不小心将你的车刮伤了。”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辆宝马保险杠拐角处明显的伤痕，点点头没说话。
　　“这么窄的路，还把车停在路边，当然容易出问题。”
　　旁边的女人不满地咕哝着。不用说，真正的肇事者就是她了。男人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我会承担全部的维修费用的，这是我的名片，有任何问题请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双手抱在胸前瞥一眼那名片，隐约看到“总经理”之类的字样，但却没有接。
　　“我的车上了全保，这种挂擦保险公司会处理的。”
　　“那就太好了，展扬，我们走吧。”
　　不等男人说话，那女人抢先开口，同时拉开宝马的车门坐了进去。男人看了她一眼，却还是坚持将名片递到我面前：
　　“还是拿着吧，万一有什么问题，请随时给我电话。”
　　既然对方坚持，我也没必要再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上矫情了，于是接过名片。
　　那一男一女驾车离去后，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同学们围了上来，对我的座驾颇感兴趣。
　　Ｐolo虽然比不上宝马奔驰，但十几万的售价在他们这群文科出身的以教师、白领、公务员为主的阶层来说，不能不算是奢侈品。
　　看着他们羡慕又妒忌的表情，我觉得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掏出车钥匙，朝他们晃了晃：“抱歉，各位，我的宝贝儿受伤了，我得赶快送它去救治。先走了。”
　　发动汽车，将所有人抛在身后，模糊的视线中，后视镜里那群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眼泪终于在最后的关头冲出了眼眶。
　　从此永别了，我曾经倾尽生命的爱恋。
　　那时我不过是个对人生充满浪漫幻想的学生，而他则是毕业留校的辅导员，比起我们也不过大了几岁。年轻的老师加上年轻的学生，接触的多了，便擦出了火花。
　　偶尔偷偷的约会，神秘兮兮地互发短信，并肩坐在校园角落的灌木丛里手拉着手，看着天上的星星憧憬未来。原本我以为，我们就会这样一直走下去。
　　我们的恋情，虽然没有刻意的宣扬，我也不觉的见不得人，陪着他偷偷摸摸，以为是两人之间的情趣，直到他和副校长在本校任英语教师的女儿确定婚期的消息传遍全校，我才发觉原来自己才是最后得知真相的笨蛋。
　　一怒之下，我跑去他的宿舍质问。
　　“抱歉，我是真的喜欢你，可是，我也必须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你还是个学生，而我也刚刚留校不久，没有任何根基，最重要的是，我们都不是本地户口。我千辛万苦留校，就是想在这座城市扎根下去。”
　　只是这样吗？为了一纸户口，就足以令你背叛。
　　我只觉得从通身冰冷，思维都几乎冻僵。
　　如果我告诉你，早在大学第二年，家里就给我在本市购买了一套一百五十多平米的商品房，将我的户口转了过来，你是不是就会立刻又跑回我身边呢？
　　可是没等我说出任何话，他的未婚妻就带着一帮人冲了进来，抬手就是一耳光，随即就是劈头盖脸的谩骂。我甚至没机会辩解一句就被人拖出了房间，第二天，学校里就开始盛传我勾引老师的传闻，而且越说越不堪，一时间我成了千夫所指，而校方对此始终沉默。至于那让我的脸肿了三天的耳光，却不曾被提起半个字。
　　流言的力量是可怕的，几乎就在一日之间，我就成了学校里的过街老鼠。周围的人都用鄙视的眼光看着我，除了早已声名狼藉的Helen，再没有人愿意接近我。
　　如今想想，当时的事情完全是人为操纵的拙劣丑剧罢了，可是那段时间我几乎生不如死，即使在今后的日子里，似乎也始终是我心底无法愈合的一道伤。
　　不过，今天再次相见，原本压在心头的那块血痂，却突然成了一撮浮灰，一个喷嚏就吹得不见了踪影。
　　这样说也许不太厚道，但是今天看到当年戴着金边眼镜身形挺拔的白面书生成了如今小腹微凸略有驼背一脸沧桑的市侩中年，我心底还是升起了朱砂痣变成蚊子血的惆怅，却又带着些幸灾乐祸。
　　正在伤春悲秋感叹时间的残酷时，手机响起，是猫。
　　“我今天和他见面了。”
　　电话那头猫的声音相当平静。
　　“可是我发觉，再相见，居然找不到当初的冲动的兴奋了。我想，我是真的把他从心里驱逐了。”
　　握着电话，我微笑起来。
　　“时间是最好的医生，前人的话的确是真理。既然这样，今晚在猫妖碰头，不醉不归，庆祝我们的重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