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我的眼睛》二石

12、十月

　　再见苏兰已是一年之后，那次她来我家之后，再也没出现过。
　　“我并不觉得你跟我之间有什么一定要聊的天。”
　　无论她追阿笙也好，还是怎么样，我都不会阻拦。

　　毕竟这一年，我也自作主张给阿笙安排了好几场相亲。
　　“要喝点什么？”苏兰坐在对面，她的声音依旧凛冽且带着骄傲。
　　我摇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我快要结婚了，马上要移民去意大利。”她一开口，让我吃惊不小。
　　“出国之前有些话我必须得告诉你。”

　　我听见她说：“程君相，你不能这样用责任和道德将卢笙绑在你身边，他原本是翱翔九天的鹰，因为你，他都快沦为一只毫不起眼的麻雀了。”
　　“你想要说什么？”我冷冷的发出声。
　　或许因为她说的东西，恰巧是我不愿意面对的事实，我放在桌下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知道当初他上学的很多费用，是你母亲资助的，所以在你母亲去世之后，他主动承担起照顾你的责任。”渐渐地，苏兰的口气不再那么桀骜不驯，反而透着微微的无奈和怜悯。

　　“那年他二十五岁，正在读研究生，只剩一年就可以完成学业，结果他退了学，他的这个决定，让他的导师对他极其失望。”
　　苏兰说的不只是一句一句的话，而是万箭齐发，伤得我血流不止。
　　“我当时身为他女朋友，极力阻止他这种愚不可及的行为。我告诉他可以一边照顾你，一边继续学业，并且我愿意帮忙一起照顾。可他不肯，他说你眼睛看不见，必须得有个人随时在你身边。我让他找个保姆照顾你，”

　　苏兰冷笑一声：“他居然说你正处于叛逆期，家里发生这种事情再加上你又比较敏感，怕你会想不开，所以他还是退了学。

　　你知道吗？如果他能够完成学业，他会有一个很好的前程。你只知道他是你母亲情人的儿子，你不知道当初他母亲为了能够让他上很好的学校，选择去卖肾。因为卖肾，他的母亲患上尿毒症，为了不拖累卢笙和他爸爸，他母亲最终从九层楼上跳了下来。”
　　这些，为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我……我……
　　放在桌下的双手死死攥着椅子边上，指甲因为太过用力嵌在铁质的椅面上而咯的生疼。
　　我像正在被上刑的犯人，忍受着苏兰一刀一刀慢慢的凌迟。我很痛，五脏六腑都在痛，痛到喘不过气，可我就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只能麻木地听着苏兰继续说下去。

　　“不久后，他跟我提出分手，他说他要照顾你一辈子。”

　　苏兰的声音里忽然起了一丝厌恶：“可最初他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他照顾你，直到有一天你碰到能够一心一意照顾你的人，他就离开。”
　　“我告诉他没关系，等我毕业之后我们就结婚，然后一起照顾你一辈子。”

　　苏兰由厌恶变得咬牙切齿：“但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他不放心把你交给别人，因为没有人可以像他那样照顾你。”
　　心脏似乎被一只大手用力捏住，血液倒流回血管，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开然后血花四溅。
　　我深深的，非常用力的才能勉强呼吸。
　　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会做到这种地步。
　　“然后我们分手了。他由一个才华横溢的研究生，变成了面馆的厨子。”

　　“说到你们家的面馆，你又不知道了。当初你妈死后那面馆就差不多要倒闭，卢笙借钱将店面翻新，然后自己日夜颠倒的研究新配方。最后终于研究成功交给掌厨后，掌厨就拿着配方跑了。你知道那种山穷水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吗？”

　　“面馆要倒闭，还要照顾你，还得重新研究面食，还要风雨无阻的跑到大街上发传单。我偶然得知这些后暗中找人帮了一把，还是他能力够强，最终起死回生。”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我颤抖着双唇，嗫嚅的说。
　　此刻已经身处无尽深渊，稍稍放松便是粉身碎骨、永不超生。
　　“还有你的两次眼睛手术费用，以面馆的收入根本担负不起”

　　苏兰开始毫不留情的撕扯下我伪装起来的表皮：“你不会不知道，可你呢？为了能够让眼睛康复，你自私地接受了卢笙提的手术的事，而卢笙为了给你筹钱去借高利贷。”

　　“你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做过一次手术，你的眼睛根本就不可能被治好，而且每做一次，成功率就会降低百分之十，你第一次做就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以此推算，后面几乎不可能成功吧。但是你呢，程君相，你跟着卢笙一起麻醉你自己，欺骗着自己，你做手术的居心你很清楚。”
　　居心？
　　是啊，我永远都不想破灭的梦，被苏兰毫不留情，打碎得四分五裂。

　　被藏的很深的、一直在溃烂的伤口、被她硬生生地扒了出来。
　　我的自私，我的不甘以及我内心无法抹去的阴暗，就这样被她扯了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
　　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说说我的居心吧，我一直装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当初阿笙每天不停给人打电话时，我就知道了面馆要倒闭的事。当时我特别希望倒闭，尽管那是爸妈的心血，我想利用倒闭让他自责。那样他就不会离开我了。我为了试探他，精心策划一场割腕自杀，在此之前。我做过很多关于割腕不死的调查，我就是要让他恐慌，害怕。

　　还有第三次的眼睛手术，阿笙告诉我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我当然知道他在骗我，而且我很肯定手术不会成功，只有不成功，他才会愧疚到绝对不会离开我。

　　不仅如此，在那次单独买花之前，我就已经知道阿笙一直给我买的是向日葵，为此我特意查了很多关于向日葵的资料，向日葵不仅代表着向阳而生，其花语还是沉默的爱。不论他送我向日葵，是对我的祝福还是爱慕，我想只有让他真正爱上我，我才不用担心他的离开。

　　我利用他的一切弱点来博取他的同情怜悯，我要让他对我愧疚不已，让他习惯我、爱上我。

　　为此，我不屑用十年时间去不断完善我的计划，同时也实施着。
　　抛却我对他的私事一无所知之外，有些意外也是始料未及。

　　当我知道他是我妈情人的儿子，我崩溃了。
　　在我第一次对他念出那一句“愿我如君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时，我发现我爱上他了。

　　从那时起，我变得不甘心。

　　如果我没失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爱他。

　　而那晚我撞倒了一幅画，打断了阿笙和苏兰的这件事，也在我的意料之外。
　　进房之前阿笙的那句对不起，像一盆冷水骤然将我浇醒。

　　我已经错了十年，不能再错下去了。
　　思绪拉回，时间回到眼前：“既然你说的那么肯定我居心叵测。那么你呢，即将奔赴他国的你，忽然跑过来找我说这么一大堆的目的是什么呢？”

　　此刻的我，心里的石头被搬走后轻松不少。
　　“我希望你离开卢笙。”苏兰也变得心平气和。
　　“我会离开他的，并且这一天不会很远。”我微笑的面对她。
　　谢谢你，苏兰。
　　“最好如你所说。”她站起来，走近我，然后有一杯咖啡从我头顶浇下来，“你太自私自利了。”
　　说完，高跟鞋“哒哒”的远去，我依然微笑着，周围悄悄传出各种声音，唏嘘，嬉笑，猜测，哀叹……
　　我用双手抹掉头发上的咖啡，再拿了纸巾将脸擦干净。
　　“服务员，买单。”
　　“您好，一共是一百二十八元。”
　　我侧身在挎包里寻找钱包，然而并没找到，估计是来的时候被扒手扒了。
　　我拿出手机，对着手机说出苏兰的名字给她打去电话。
　　好在她接了。
　　“回来一趟吧，既然是你请客自然也应该是你买单。”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