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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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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县令温和地笑了一下,用一种很温柔的目光看着唐誉:“好孩子,回去吧,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能有人来救自己,苏县令很感激,这至少证明,他此前所帮助的百姓,并非都是白眼狼,但他却不想陷对方于危险当中。
其实除了最开始得知消息心神震动时以外,苏县令早就想明白了,那个万民书,得来的必定有诈。
忘恩负义之辈,当然是存在的,但不可能县内所有百姓都是此等人。
这里的百姓,目不识丁,但至少秉性淳朴,所以如果那些拿着万民书的人不直说,纯粹忽悠,或是以利诱之,他治下的百姓,又哪能防的了这种腌瓒手段?
但那些识字,明知其中含义却依然签下的百姓,依然令他心寒不已。
唐誉摇头:“我就是为救你而来。”
他看上去颇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意,苏县令看着他瘦弱的躯体,眸光微微一动,终是叹了一口气道:“好,我随你走。”
苏县令这样说着,实际上却并不报任何希望,只是想着,先把人哄出府再说,而监管之人对他的看守并不算特别宽松,发现之后,必然会重新把他抓回去。
到时他最多是受顿皮肉之苦,倒也无甚大碍。
只要不供出唐誉,他也必然会安然无事。
当然,抛下老母独自出逃,苏县令也可以想见,那些小人会给他泼什么脏水,但名声,又哪里比得上一条人命?
苏县令并不怕背着一身污名离开,反正他死后也不可能能听得见别人怎么评价、议论他的,所以他还是能看开的。
这是个相当温柔的人。
所以他才会倒霉。
唐誉想。
倒不是说好人做好事就是有错了,而是很多环境,并不会给好人有善终的机会,至少大部分环境下,都是恶人过得更好,哪怕是那些很重因果的世界,坏人也并不会因此就减少,甚至在得到报应以前,还过了一段相当令人羡慕的生活,让他哪怕死了,也让旁观者觉得惩罚太轻了。
迟来的正义,在唐誉看来,其实算不上正义,不过来了总比没来好不是?
唐誉:“我去背阿姥(mǔ)。”
苏县令幼年丧父,跟随寡母一起生活,好在族人厚道,所以自他考科举,其实也没遇上太多困难,只是老太太与丈夫成婚八年后才生下的苏县令,因此到了现在,已经算是多活一天就是赚了的长寿之人了。
苏县令跟老太太,人生观念都受了其父很大的影响,可以说,一家人的秉性都相当敦厚良善,因此苏县令做善事时,老太太从来都没有阻止过,之前没患眼疾时,还会把自己不穿的旧布料翻出来缝缝补补,做衣服给那些衣不蔽体的孩子穿。
这一点,大概就是苏县令跟其他好人不同的地方,他只慷自己之慨,所拿出去救济的银两,都是在确保不会影响老太太的情况下才拿出去的,不过老太太跟苏县令是一样的人,所以她不仅没阻止过苏县令的行为,还主动降低了自己的生活品质。
在很多人看来,这一家子都好得让人不忍心说他们傻了。
所以苏县令死后,才会那么的恨。
自己的死亡,虽然让他对自己治下的百姓有了些意见,但以他良善的本性来说,这些意见并不会让他去伤害别人,但他的母亲出事,就让他难以忍受了。
这个年代,能活到‘知天命’年代的老人,就是见到皇帝,都有不跪拜的资格,将尊老几乎做到了一个极致,官府也会替他们养老,所以苏县令死时,除了不放心母亲因为自己而茶饭不思,并不对她的物质生活而感到担忧。
但等他真正死后,方家因为记恨自己孩子的死去,将官府给苏母维持生活的银两都克扣了,知情人沉默寡言,知情的百姓,则害怕得罪方家,连个偷偷接济苏母的都没有。
当然,苏母其实不是饿死的,她只是因为受不了孩子的离世,受不了他们一心为别人着想,却被自己所帮之人害死,而选择了追随自己的儿子而去,不过就算她坚强的扛过了这一劫,日后的日子也大概率不会好过。
而在苏母死后,却没人发现她已经死了,过了好几天才被人所发现,但却没人让他入土为安,直接被放家人扔进了山林喂狼,至于苏家原本的宅邸,则被方家推平了重造。
整个过程,没有人反抗,哪怕有些人,身无牵挂,既没娶妻,也无老小需要养,但却依旧连一个敢站出来的人都没有!
种种行为,都造成了苏县令死后对百姓愈来愈深的怨恨。
不过现在,苏县令依然还是那个尽管被陷害,但依然还是下意识为别人着想的老人。
所以在发现唐誉似乎看出了自己的意图,又似乎只是单纯想将两人都救走,苏县令怔了一下,手掌覆在唐誉头上,叹息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应当知道,我们是逃不掉的。”
这种偏僻的地方,根本就没有生人会来,所以苏县令他们就算逃脱了,做了伪装,却依旧很容易被抓住,更别提,去其它地方是需要市籍的,而偷偷逃走的人,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唐誉忍住喉间的痒意,认真道:“我知道县里有一条密道。”
苏县令愣了一下,陡然想起,临江县曾是两国交界之处,时常遭到敌国铁骑的骚扰,百姓为了躲避这一切,确实有可能会暗中建造地道,一见到敌军来便进入地道中躲避。
临江县会成为现在这样,其实也是因为当初的那场战争。
在那之前,临江县还算富饶,只是战争破坏了周遭的环境,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却敌军最后落败疯狂之下,向周遭河流投毒下瘟疫,总之,总总损人不利己的做法,让动物没了多少活路,人也没有,这才成了现在的贫困县,经过苏县令这些年来的治理,才稍微恢复了一些生机。
听唐誉这么说,苏县令心里也升起了些许希望。
能活着的前提下,谁会真的想去死?
更别提,只有活着,才能揭发那些人的恶行,昭告天下。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苏县令是好人没错,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底线了,像方家这类人,从根子里就坏了,不尽早除去,谁知道还会祸害多少人?
直到这会儿,苏县令才生起了些许希望,不过他自然不可能让唐誉去背他娘,毕竟就唐誉这身板,哪里能背的起?
将家里值钱且轻便的东西和衣物装进一个布包里,苏县令用襻膊带将自己衣服的袖子绑了起来便于行动。
这个年代,读书人和当官的都是穿的宽袍大袖,因为他们不用干活,自然不需要在意这种穿着方不方便了,不过苏县令经常跟百姓一起下地干活,所以也学会了民间襻膊带的绑法,劳作时便会将袖子绑起来干活。
或许他们不认为苏县令会跑,因此并没有巡逻的人存在,这也方便了唐誉他们三个老弱病,相当轻松的离开了苏府。
唐誉这具身体的虚弱,对他的行动造不成任何影响,反倒苏县令看着他逐渐粗重的呼吸和开始发青的脸色有些心惊肉跳,连忙劝道:“找个地方歇一歇吧?你别急,短时间内他们发现不了的。”
唐誉摇摇头,笑道:“我没事……咳……”
他皱眉捂住嘴,不让声音暴露出他们的位置,苏县令吸了一口气道:“你告诉我在什么位置,我自己去就好了。”
尽量少的跟他扯上关系,对这个孩子来说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苏县令还真怕他再跑下去人就当场去世了,毕竟苏县令是知道他的情况了,这些年来几乎大半年月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好不容易出来走走,第二天就可能病了,尤其是天气轮转之际,更是没有一回不生病的,全靠精细养着药材吊命才能活到现在。
唐誉摇摇头,原身有心疾,所以不能像普通孩子那样跑跑跳跳,一运动就难受,还必须得时时刻刻保证自己情绪不能波动,但对唐誉来说,这都不是问题,甚至,对于从来都没有过这种虚弱时候的唐誉来说,这种感觉还有点爽。
苏县令劝不住他,只好换了一个说法:“我年纪大了跑不动了,我们走着去好不好?”
这次唐誉倒没拒绝,点了点头。
对一个读书人来说,苏县令的体力其实好的过分,毕竟他天天劳作,自然而然体力就上去了,哪怕是背着一个人跑,现在也只是微微气喘。
又走了一段路,唐誉移开雕像,钻进地道里。
这条通道,随着老人死去,县里的年轻人大多都知道还有这么一条密道,毕竟如今可没有敌人来打他们,密道失去了作用,便迎来了被遗忘的命运。
原身也是小时候不能出门,被爹娘告知外面并不好,拿这事吓唬他时,才知道密道的存在。
因为很久都没被开启过的原因,密道散发着一股有些难闻的气息,但好在除了灰尘以外,还是很干净的,并没有动物将这里当成巢穴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