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将至》Wingwin

5、长夏（5）

　　八点，该来的人都来了。

　　宁遥冬一直安安静静地和安仔坐在偏桌吃东西，旁边的也大都是宋家旁系的孙字辈，赵希光原本坐在另一桌，但受不了那堆大人的假言笑语，跑来这边挤。

　　主桌的宋老先生已年近七十，却仍旧神采奕奕，眉宇间是上位者的严厉和肃静，一身笔挺的老式西服彰显着他的傲气和尊贵，左侧坐着宋老先生的弟弟宋二老爷，右边是宋瑞松，宋瑞言和她母亲姜雅坐在对面，气氛有些莫名的诡异。

　　宁遥冬见宋老先生朝秦叔低语了几句，不过几分钟，宋凛之便出现在了主厅，直直朝宋老先生走去。

　　宋家敢特立独行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宋老先生的小儿子宋瑞言，另一个便是宋家长孙宋凛之。

　　他穿着笔挺的运动裤和黑色卫衣，插着兜，慢悠悠地从门口晃进来，眼睛沉静如深潭，偏生嘴角翘着很闲散的笑意。

　　宋老先生见他没穿正装，早就沉下脸，再加上他丝毫不妥协的态度，立刻撂下筷子。

　　“爷爷。”

　　宋凛之走至主位，抬头淡淡地瞥了瞥身旁的那些旁系亲戚，低声唤道，语气倒还算恭敬。

　　老爷子缓下脸色，微微颔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宋二老爷放下茶杯，淡笑：“阿凛倒是长大不少。”

　　“是长大不少，可惜心性未定。”宋老先生摸了摸拐杖，语气毫无波澜。

　　“还年轻着呢，”宋二老爷轻笑：“现在不是有瑞松当家？”

　　空气一窒，周围安静下来。

　　今晚的目的倒是一下子被拆穿了。

　　宋老先生淡淡唤道：“瑞松。”

　　坐在老爷子右手边的男人已年过四十，却梳着整齐的背头，一身黑色的高定西装，面容成熟俊朗，眉宇冷漠而严肃。

　　宋瑞松端起酒杯，语气淡漠：“还请各位多多指教小辈。”

　　宋老先生眼眸扫了扫各桌的人，提声道：“我也老了，该到享福的时候了，瑞松还要各位看着，多教教。”

　　“有阿盛在瑞松身边，”宋二老爷抿了口酒，语含笑意：“大哥可以放心。”

　　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场子再次肃静下来。

　　宋家内部都知道，当初宋瑞言放弃入驻集团内部的机会，转而去当了外交官，宋瑞松身旁没有第二个可信的人，导致权力架空，这在旁系引起很大的风波，持续了一段时间的混乱争权，最后这块肥肉落到了宋二老爷的儿子，宋显盛的身上。

　　姜雅很明显地感知到了身旁人的紧绷感，她深知当初宋瑞言不顾一切地离开宋家是他最后悔的事情，起码他是想好好处理后再离开，但没想到那些人会红了眼般扑上来。

　　宋瑞言磨了磨酒杯外沿，倏地笑了笑：“都怪小辈任性，把烂摊子留给了大哥，这几年，盛哥的确帮了不少忙，是该谢谢你。”

　　他举起酒杯对准宋显盛。

　　后者扬起笑，眼睛里的情绪阴沉不明：“这都是我该做的，别客气。”

　　坐在宋老先生旁边的宋瑞松淡淡笑了笑，语气中却明显地听出了护短的味道：“瑞言生性顽劣，没有那天分，他现在做喜欢的事情就挺好。倒是希望阿盛能一如既往地帮我，我会省力不少。”

　　大家该听的也听出来了，宋瑞松一人就可以撑起宋家，他弟弟想去干什么都可以，宋显盛也只能永远呆在该呆的位置，永不能越权。

　　宋二老爷沉下脸，刚想说话，却被打断。

　　宋凛之摸了摸耳垂，语气慵懒：“爷爷，你都不让我坐下的吗？”

　　老先生恨铁不成钢地拿起拐杖就朝他小腿敲了敲：“给我滚去旁桌。”

　　宋凛之挑眉，抬起步子就往宁遥冬那桌走。

　　他伸长腿，勾了一张椅子过来，直接毫无避讳地坐在了她身旁。

　　安仔抬头弯眼笑道：“哥哥。”

　　宋凛之伸手抱过他，往上颠了颠，抵着腮帮子笑出声：“怎么又胖了？”

　　听着这话，小孩就委屈地撇嘴巴，宁遥冬连忙哄道：“哥哥开玩笑呢，安仔不胖。”

　　宋凛之还想开口，宁遥冬急得拿脚在桌子底下踹了踹他。

　　“啧，”他眯了眯眼，语气带着逗弄：“实话还不让说了？”

　　“弄哭了你哄吗？”她无语地瞪向他。

　　得了，安仔哭起来惊天动地的，懒得哄。宋凛之终于乖乖闭嘴，改为拿着吃的去逗他。

　　宋清妍坐在他们对面，把一切收入眼里，眼睛里的嫉恨几乎要喷薄欲出。

　　她就不明白，为什么宁遥冬一个外人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搭理？她就是一个拖油瓶而已，真正的宋家小姐明明是她。

　　“哥，”宋清妍收起情绪，眼眸带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宋凛之漫不经心地瞥向出声的女孩，歪头想了会儿，偏头低声问宁遥冬：“她谁？”

　　宁遥冬：“……”

　　这也不怪宋凛之，他常年呆在国外，又是个性子冷漠的，不怎么和宋二老爷那边的人打交道，他忘了宋清妍是谁绝对不是嘲讽。

　　宋老先生只有两个儿子，孙字辈只有宋霁安和宋凛之，加上宁遥冬这个外姓人，而赵希光和赵希然是宋凛之小舅的孩子，除却他们几个，宋凛之绝对认不出其他小辈。

　　但宋清妍绝对不是这么想的，她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认定宋凛之在给她难堪。

　　“多年不见，都有些生疏，认不出你们这些孩子了，”宋凛之毫无愧疚的神色，指尖敲了敲桌子，抿唇一笑：“不如都自我介绍下？”

　　“……”

　　许是宋凛之真的有些吓人，坐在这桌的小辈战战兢兢地介绍完自己，就说吃饱溜走了，赵希光正想趁乱逃跑，立刻就被叫住。

　　“去哪？”宋凛之瞥了她一眼。

　　“上…上厕所。”赵希光苦下脸。

　　他面无表情地回道：“憋着。”

　　赵希光：“……”

　　“过几天不行吗？”她有些抓狂：“在这个枪口上，我怎么帮你啊？”

　　宋凛之拿起筷子吃东西：“怎么？做不到？”

　　“你别太过分，谁叫你闯祸的。”

　　“这就奇了，”他撑着下巴，懒洋洋道：“有你闯的祸大？”

　　前些日子，赵希光偷偷开了她爸的车去玩，还撞坏了。

　　赵希光噎住，求救地看向宁遥冬。

　　后者默默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她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问道：“你要被关多久？”

　　“直到我妥协为止。”宋凛之漫不经心地回了句，仿佛并不在意。

　　宁遥冬一怔，没想到他这么执着。

　　宋凛之从小就显出过人的天赋，早熟又理智，他甚少有感兴趣的东西，很多知识和玩意儿在他手里把玩不过一天，就已经通透，所以在他眼里，总是难有提起兴致的东西，别人穷尽一生追求的事情，在他眼里，往往不值一提。

　　宁遥冬曾经极其讨厌他这点。

　　当她为了表现好一些，拼命努力考上一个好成绩去乡下看奶奶时，他就在一旁轻而易举地说这很简单，拉着她去玩儿，想反抗也反抗不了。

　　那是一种认命的无力感，这个世界从来不是公平的，天赋和才能不会眷顾每个人，而宋凛之似乎就是天之骄子。

　　所以当他如此固执地想要跨上医学的道路，老实说，她很诧异。

　　宁遥冬掩下眸子的情绪，“你好好和大伯谈谈。”

　　只要宋瑞松答应，即使老先生再反对，也有人扛着压力。

　　宋凛之把玩着桌上的玻璃杯，神情有些淡漠，许久，他伸手按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将她抬起的头压下去，不让她看见脸上的表情。

　　“你支持我吗？”他低声问。

　　宁遥冬蓦地捏紧手心，沉默了很久，她才抬手抓住他的手腕拉下来，抬头对他点了点：“嗯。”

　　很久很久以后，她都后悔自己的回答。

　　少年满心带着难得的梦想前行，却被现实击得粉碎。

　　如果当时的她摇头，是不是有另一番景象？

　　可惜没有如果，所以注定他的未来一片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