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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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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午,许明河勉强从巨浪之巅回落到了水平线。整个人都有点虚,踩不到实处。她隔一会就要下地窖,瞪大眼确认迷梦般的现实:她真的暴富了?
啊,是真的呢。
经过一次一次狂喜的冲刷,她的心情像退潮后的沙滩,空空的。
又像被剥掉一层老皮,生命充满了柔嫩感。
“回春丹”放入丈夫口中了。暂时还没见起效。然而,整个室内奇香扑鼻,给了许明河无比的期望。十年来,从没像这样切实地感到黎明要来了。
比起一地窖的金银财宝,这才是最催泪的喜事。许明河望着丈夫,一时都不想死了。闻锋随时会醒来,这一可能性像一枚炮弹轰碎了她心头的死亡之山。
此刻的许明河,满腔跳着生命的活水。
在女儿监督下,她把“清心丸”也服下了。随着一股清凉入腹,身上每一粒细胞都开始冉冉飞升。她舒服得几欲融化。
死亡的枷锁一下就松绑了。
“诶哟,这药可真是好东西。”她浑身有了一股神奇的浮力,舒服死了。妙音在一旁不停废话:“真的吗,妈现在感觉怎样?”
许明河嘶一口气,伸手挠一挠后背。她摸到一个瓶盖大小的突起。诶,奇怪!早晨洗澡都没发现呢。“妙妙,你帮妈瞧一瞧背上?”
“咋了?”
“好像长了个东西。”
妙音转到后面,把她的睡裙往下拽一拽。一看吓一跳。妈妈雪白的背心上有个邪恶的肿块。黑黝黝的像一颗车厘子。上头竟有花纹在隐隐蠕动。
妙音惊得屏住呼吸。什么鬼?
“怎么啦?”
“妈,你长了个大粉刺。”妙音知道这不是粉刺。她不知是什么,只是凭着一种本能觉得十分晦气,要赶紧把它除掉。
科学认为,人身上长了怪东西是不能随便去挤的。妙音莽得很,直接就下手了。一摸,微微有点烫。稍一用力它就爆浆了。
淌出的内容像臭坏的松花蛋,流量足有小半碗。可把妙音恶心坏了,鼻嘴都皱成了一个包子。她不停地抽纸去擦。
妈妈说:“不是粉刺吧?怎么还有点臭烘烘的?”
“只是一个小疮。你别乱动啊,马上好了。”妙音怕吓着妈妈,并不给她看。擦过的纸团一团往包里一塞,“妈,疼不疼啊?”
“一点不疼。”
事实上,许明河压根顾不上回头看。挤掉这个“粉刺”,比做了一场温泉SPA还舒服。爽得她不停大喘气,翻白眼。全身都要不遂了。
妙音不知自己除去了一个大祸患。
——这是阎剑雄远程操作的夺命之术。假如没有“清心丸”,就算许明河死了,这东西也不会显山露水。如今,却在“清心丸”洗筋伐髓的作用下现了形,以物理方式排出了身体。
她擦掉半包纸,肿块基本已恢复平整。背上只剩一块红痕,像被人咬了一口似的。妙音动作麻溜地将脏纸装进垃圾袋,不想恶心到妈妈。
可是妈妈竟已瘫在沙发上睡着了!这一过程像一次化疗,让她累到昏天黑地的地步。发出的鼾声犹如狮吼虎啸。
妙音皱眉盯着一包恶臭的垃圾,心里有十万个不对劲。
圆光和如意惊恐地凑过来,“天啊,妈妈一定是被阎老头下了邪术!要不是有清心丸就死定啦!”
妙音心口“嘭嘭”如擂战鼓。原来如此!根本不是妈妈主观抑郁了,是一只无形的黑手在把她往地狱里拖呢。她望着那一堆垃圾,怒气值持续上升。
心里狼烟滚滚。
她不管了,她要找那恶魔清算!
如意积极撺掇:“妙妙你别怕。我再教你几招,你马上去制裁那个臭老头。”
妙音一眼睨过去,“哼,你不说我翅膀上还没几根毛么?”
“嗨,放心吧。你随便扑棱扑棱,一百个他也不够你玩的。”圆光晃着小脑袋,天不怕地不怕。
自从悟透了小瓶儿的作用,两个小怂包的胆子就肥壮了。一尺高的躯壳里有了万丈雄心。妙妙是他们的饲主,把饲主培养成天下第一,以后还需要怕术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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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整天,阎剑雄过得不大快活。
心情和昨晚没法比了。
他的脑子都快梗塞了。昨天下午那女人分明必死的。死气已浓得没一点余地,马上要为她冲开地狱之门了。嘿,中午一看,黑气彻底消失了。
缸里只余一滩绿油油的恶水,腥臭到了极致。几小时就孵出了蛆子和红翅大苍蝇。
阎剑雄抓心挠肺。他的老脸窝囊兮兮地嘟着,布满了迟暮的悲凉。连着两次失手可不是好兆头。这女人究竟藏了啥噱头?
难道有高手在暗中护持?
想来想去,一口恶气撒不出去,只好拿老白解恨。把那只大骷髅玩得眼珠脱落,手骨也断了几根。阴森的小院中,持久回响着屠龙的惨叫。
阎老头就爱听这惨叫,这有助于大脑高效思维。这只骷髅烈性难驯,一次一次像暴怒的大狒狒扑上来。他轻轻一抬手,就叫它脖子上的“锁灵圈”发作了。
那是一种类似电锯切割魂魄的疼痛。
骷髅的凶威再大,也受不了这酷刑。它严重“地包天”的大嘴张成一个黑洞,獠牙根根如戟地朝天戳着。眼洞里的泪都带了血,红玛瑙似的往下滚。
阎剑雄慈父般一笑,“蠢东西,你也知道学人哭哩。哭得还不错,继续吧!”他端起紫砂茶壶,套着壶嘴儿喝一大口。一抬手,又让那骷髅体验了一回五马分尸。
阎老头自认是有慈悲的。但这会儿心里不舒坦,只能拿这玩意儿消解一番了。这头畸形的骷髅驯了半年也不肯听话,也就这点剩余价值了。
就在此时,室内的布景悄然一变。
变得十分丝滑,毫无预兆。好像有人在天上摁了按钮,桌椅墙壁悉皆消失了,他被抛入了一片幽暗的森林。
老头猛然一站,毛发直悚。
大幻术?!
据他的经验,能把幻术使得这般神妙的,非奇门的宗师级人物绝办不到。但那些老家伙大多遁世,隐在昆仑修行。
怎么会来搅他的浑水塘子?
阎健雄赶紧识时务地行了一个江湖礼节,上道地说,“不知是哪一门的师爷驾到,剑雄要是有得罪的地方,愿意向师爷当面磕头认错儿。”
“哼,你现在认错已经迟了。”林中响起一个女子声音。随后,她像月亮一样安静亮了相,竟是一个又美又冷的尤物。
老头儿瞧得一呆。
这是幻师的魂体!没想到如此年轻,如此艳逸。敢这样现身,是笃定他没本事在幻境中摧毁她?你大意了,小妮子!
阎健雄悲苦地一笑,瞅个冷子就地一滚。身体灵活地一缩一挺,像个巨大的乌贼般喷出滚滚黑气来。他一声大喝:“百毒蒺藜子,破境!”
周身至邪至煞的黑气霎时一凝,化成许多遍布尖刺的铁疙瘩,“呼呼”地朝四方卷去了。这是一股核能般的冲击。老头一点没藏拙,把十成元力都梭|哈了。
他想象中,起码能夷平几十米方圆的所有大树,重创女孩的魂体。
然而,结果的落差太大了。
幻境中,少女的声音通彻天地,周遍整个法界,虚空界:“万物同根,天地一体。众相斯空,无此无彼。随我驱化,风生水起。”
她每诵一个字,虚空便弹出无数金色小光点。
它们呼应着咒语,自动而规律地排列组合,凝成一个一个金色光轮。上头有无量符纹无止境地没入虚空,又从虚空涌现。
金轮霸道至极,酷炫至极,以一种近乎唯美的特效把他的毒蒺藜绞得粉碎。
阎老头感到了被腰斩的巨痛,“哇”的吐出一口黑血来。他吓死了,失心疯地催动毕生所学,倾尽全力地扫荡。
他知道,若不能一口气冲破境界相,就得魂飞魄散了。
少女的娇叱声仍回响不绝:“......立木为阵,撒豆为兵,天罗地网,悉在我心!”天啊,她果然是这境界的绝对主宰,仅是声音的威势就骇死人了。
渐渐的,阎健雄无力地认识到,一百个自己也是经不住玩的。夷平的树全活了。全长脚了。它们像神兵一样挪移,从枝桠里伸出无数的金刚杵,降魔棍,摧碎他的法术轻而易举。
她太强、太强了!史无前例的强。
没想到,自己纵横一世会折在一个女娃手上。
阎健雄感到了自我的粉碎。
他气血两亏地跌坐在了地上。整个人已累到极限了。生死之间的大恐怖淹没下来。他一生干下的事在眼前走马灯,所有施于别人的痛楚开始滔滔地向自身回流。
苦不堪言,生不如死。
幻境倏然消失了。他一口煖气要消不消时,看见了老白的反扑。在四分五裂的痛苦中,这一位大师终究被打发到世界的反面去了。
室内久久地弥漫着白烟。
等烟雾散尽,再也没了阎大师的身影。这位嚣张一世的邪术士走得很彻底,连骨头渣子也没剩下。只有那太师椅晃悠悠的,上头残留着一滩可疑的污渍。
“锁灵圈”的红绳黯淡了。转眼枯萎,风化成了一堆碎屑。老白摊着长腿坐在地上,大嘴像喷发后的火山口一下一下袅着余烟。
阎家阴森的客厅里,只余两个小娃、一名少女和这只骷髅精面面相觑。大家都张着嘴,一副惊魂不定的样子。
隔了许久,如意扁着嘴说:“老白,我们终于把你救啦。”
老白疲惫地坐着。喉咙里的呜咽声像滚过一阵沙尘暴。圆光拿出一粒“补元丹”和一瓶功德水给老友。“快喝,这是功德水,好东西!”
老白伸出大爪子扶了扶圆光的小手手。这水太让人受用了。他干瘪的腹腔内一阵雷鸣,轰隆隆的。受损的骨头肉眼可见地愈合着。
老白深深地“啊”一声,浊气像空谷之风从嘴里穿出来。
这一时刻的宁静是妖生中从未有过的。
啊,功德水!真乃人间极乐也。
小娃们扑到他怀里,嘤嘤地哭了。这哭声太动情,太真切了。叫妙音知道他们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乐观。他们为这个朋友心碎过。
“这是妙妙。我们现在跟她混。”哭了一会,如意抽抽嗒嗒地说,“这次多亏她救了你。她可厉害了,跟着她每天还有功德水喝。”
老白定定地朝妙音瞧。忽然张开嘴巴,吐出一粒火红的珠子来。
圆光惊道:“老白,你吐妖丹做啥?”
老白用残破的声带说:“我以妖丹发过誓,要是谁能救我离苦,我将自愿给那人做儿子五百年。尽忠尽孝,任由差遣。若违此誓,妖丹自爆。”
他抬起脸,丹心一片地说:“从今往后,这位小姐就是我的亲娘。”
妙音差点被活活囧死。果然物以类聚。这只骷髅也瓜得很,二百五兮兮的。怪不得能和如意、圆光厮混到一起(她也不想一想自己)。
“不必了,你别搞这么严重。”她连连摇手。表示受用不起这样好大、好丑的儿。
“我已发了重誓,若做不到,妖丹就会自爆。”
妙音雷得想逃走,忍无可忍地吐槽说:“你可以发誓为奴嘛,干嘛非得做儿子!”
骷髅冷峻地说:“为奴是不可能为奴的。”
如意乞怜地望着妙音,“妙妙,就让他跟着你,做一个不值钱的便宜儿子吧!”
妙音醉死。这骷髅的长相实在吓人。况且,她家也不是妖怪收容所啊。
两个小娃拿最软的眼神求她。
圆光又说,“老白会变形,不会一直难看的。他也可以很好看、很好看。他还懂经济学问,你现在有好多钱,正好需要一个管家嘛。”
“......他还懂经济学问?”
圆光抢着说:“对。你不知道吧,他最初是宋朝一个皇子呐。”
“皇子?!”
说起这老白的经历,得撰写一本书才配得上他的离奇。若翻一翻史料,宋朝皇室的史料上还有他一笔呢:“好战,不通诗文,为帝所不喜。死于匪乱。”
而事实上,他是巡访时被兄弟与奸臣合谋害死的。死后弃于万丈悬崖下,正好撞在了一只渡劫的白骨精身上。两相一融合就成了现在这样。妖不妖,人不人。他自己都弄不清算个什么。
妙音听得一脸懵,问道:“那他吃不吃人?”
“不吃!”如意替老友代言,“他和我们一样,也是想成仙的!”
老白呜咽了一声。深眍的眼窝缓慢地开合着,一副窝囊老实、任由处置的样子。妙音沉默一会,豁出去似的把手一挥,“哎,好吧,先让他在仙谷里养伤。只记着有一条,不准叫我娘。”
两小只热烈欢呼起来,扑上去抱住了老友。又叽叽喳喳地告诉他,仙谷有多么好,到那里就等于成仙了。
老白从地上缓缓立起,耸成了一米九的瘦长条。他拎着小友对妙音行了一礼。然后,缴了阎剑雄的手机、以及保险箱里的银行卡献给她。眼里绿幽幽的,如两团鬼火。
妙音说:“他坏事做绝,这些脏钱咱不要。”
老白不嫌脏。他精明得很,把手机和卡往兜里一揣。随她一起走出去了。
老头的手机里收藏了云霖城几十名权贵的把柄和罪证。这些人中,有像魏志远一般自甘堕落的,也有被老头设计套牢的。
老家伙凭这部手机,当了十几年上流社会的无冕之王。
老白心想,我不嫌脏。我可是阴沟里爬上来的肮脏生物。他安步徐行地跟在小伙伴身后,嶙峋的脸上泛起了一个邪魅的冷笑......
慈悲的月光照着这个奇怪组合,投下了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