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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妈妈走后,妙音洗了锅碗,又把地板擦一遍,便偎在书桌旁追忆她的似水流年了。——恰恰一百年前,她也是住在这儿的。
      就这一栋老洋房,这半亩小庭院。

      虽然屡经易主后,宅子已面目全非了,但她还是能在砖头缝里、木椽子上嗅到民国的余味,瞥见前生的残影。

      她原是一个唱戏的,靠两条水袖混饭吃。十四岁就红透半边天了。今天唱玉环,明日是虞姬,再明日又是白素贞。在三尺戏台上死去活来地唱着女人心事。
      把万古的幽恨与情痴都唱尽了,唱麻了。

      台下的她就和戏里的女人一样薄命。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却遭坏心的继母算计,七八岁就给卖进了戏班子,在江湖上讨生活了。
      阿猫阿狗似的熬啊,熬到她最鲜艳的时光,被督军大人抢回家当了小姨太太。作为宠物养玩了几年,又被作为一份“薄礼”献给了日本的一位少佐。

      她在少佐那儿受的罪若编进戏文,足够叫一个悲旦哭断肠子,流掉三升的眼泪。但结局还是好的。为救十几个被抓的女同胞,她慷慨赴了一回死。

      那是她头一回活得不像个玩意儿。
      头一回像个真正的人。
      如今再想当年事,不过是一场惊梦。醒时了不可得,只余一声长叹罢了。她现在只希望,原来的妙音去了那边能好好的。诸事吉祥,把噩梦变美梦。

      树上响起了一阵捣蛋的轻笑。“嘻嘻……”
      怯怯的,又坏坏的。妙音吓了一跳,头皮发麻地朝上张望。

      几秒后,竟有童声顿挫有致地唱和起来。那调子朴拙,清扬,仿佛上古巫者的咏叹。且声儿脆嫩空灵,自带无限的回音。
      她两世都没听过这样的调调,只觉一听就入魂了。

      “百年一梦成今日。人间道,一回生,一回死。此去故人无尘迹。七郎方知我,只把三分悲欢入戏。可叹当年小青衣啊,而今何处唱揭谛……”

      另一娃儿又和道:“断弦声里渡相思。空了了,一场醉,一场痴。美人心事偕谁知?纵有千般恨,怎敌他逝者如斯。看今生这游戏三昧,为谁人作菩提诗?”

      妙音入神地听着,痴痴的。
      她听出一点善,一点禅意。没想到这小院里的邪祟挺会唱呢。“纵有千般恨,怎敌他逝者如斯”,真的唱到她心窝子上了。

      他们对她的事好像掌握得挺清楚。“七郎”正是当年督军的小名啊!
      妙音张眼向叶间寻觅,啥也瞧不见。等歌声歇下一会,两只肉乎乎的小脑袋探出叶间,鬼祟地打量过来。好像在看她有何反应,有没有被唱哭了。

      这是一个男娃,一个女娃。皆穿着红肚兜、小短裤,梳一对可爱小鬏鬏。身长不到一尺,脸上满把福肉,眉心一点朱红。
      瞧着好眼熟啊……
      哦,像一对小号的年画娃娃!

      他们和她大眼瞪小眼地望了几秒,咻一下化作虚烟,变成了碗大的广玉兰花花。并缀在枝头瑟瑟地抽搐起来。

      妙音展颜一笑,忽然觉得一点不恐怖了。甚至有了一点童趣。她这人历经苦难,三魂七魄都下过油锅,孩子气却一滴不少的。当即说:“下来吧,我们一起玩。”

      “想得美,刚才你还咬我呢!”小男娃又怂又凶。一眨眼,隐入叶间不见了。妙音一笑,厚着脸搭讪道:“刚才唱得真好。我太喜欢了。唱的是我吗?”

      树上却没回答。只有羞涩、稚气的轻笑在风里冒个泡儿,再没声音了。妙音心想:两个家伙这样害羞,却频频跑来耍宝,不知想做什么文章呢。好,先静观其变。

      她低了头,装作认真学习。装着、装着,便真的学进去了。
      小娃们却没有再现身。
      直到早晨她去上学,两个脑袋才从叶间探出来,舍不得似的张望着。眼里有千丝万缕。可是她一招手,人家又哧溜一下不见了。

      妙音哭笑不得。好,看你俩娇羞多久!
      她不回头地往院外去了。

      妈妈追出来叮嘱:“妙妙,时间还早呢。要不你从西大街绕过去吧。搭个公交。”
      妙音一愣,想说没事的。
      但一想到妈妈会担心,便干脆答应了。

      最近巷子里不太平,常有流氓东流西窜地滋事,一见她们母女就耍贱,惹得街坊们碎嘴起哄,指指点点的。
      这些人在爸爸手里吃过亏,现在仗着魏家撑腰,十分乐意来给她们母女添堵。哪怕不实质性地动手,光是出没一下也叫人不能安生了。

      妙音听妈妈的话,往北一百米拐出巷口,朝西大街绕了个道。但她没有乘公交。兜一圈也就四十分钟而已,权当锻炼了。

      云霖大学是一座重点名牌。以原身的成绩是够不上的。当时为在家门口念书,好险不险通过“舞蹈特长生”的考核才挤了进来。

      现在大二下学期,专业是“经济”。文化课和大家一样。不同的是,额外要参加一些舞蹈训练。每学期有几个艺术学分要拿。

      妙音走进“海岳”楼。经济(二)班的教室里一片散漫,七倒八歪趴了一片。熬夜看小说和打游戏的后果,就是全班的脸都不够新鲜。

      她一进去,里头稍微一静。
      目光像无声的潮汐席卷过来,又无序地散开了。

      班上共三十六人。闻妙音一直坐在前排众星拱月的C位。刚入学那时,大家说长相最靓最甜的可以有效抵挡老师的火力,这位置非她莫属。

      她说好,为人民服务!她的性格有点刻意谄曲,对谁都热情似火。一直以来总是病态地追求和同学打成一片,渴望每个人的钟爱。

      大家确实挺爱她。
      这丫头一点美人的自觉都没有,成天贱兮兮地给人逗乐子。本来凭姿色能封个校园女神,但性格严重拉低了她。以致极普通的男生对她也格外有自信,觉得撩一下就能捡到这个漂亮便宜。

      她在学校追求者不少。认真的,不认真的。玩暧昧的,公然示爱的。唱歌的,送花的,帮忙打饭的。男生们似乎有个统一认知:她应该是一个容易上手的女孩。

      可是,自从妈妈的事爆出来,身边一切躁动都停了。男生、女生都谨慎地远了十里,生怕染上丑闻的病毒。毕竟,谁愿意亲近魏婷的敌人呢?

      闻妙音还坐老位置,却成了全班的边缘人。这恶劣的生态让原身痛苦万分,想死的心都有。但对此刻的妙音来说,一点都不关痛痒。

      她就喜欢“独生独死,独来独往”。
      不想和别人搞亲的热的。

      妙音翻开微积分的课本,“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杨春晓进来时,似乎有一些精神不济。两眼空空,严重欠缺年轻人的活力。她像赶尸一样把自己赶向了临窗的座位,呆呆地坐着。

      前几天,春晓公开跟闻妙音决裂了。“除非这小妖精跟她妈断绝关系,否则就是一生之敌。”她这么说。

      春晓和妙音并没有深仇大恨。刚进大学时,她甚至是妙音的颜粉,成天不嫌肉麻地往上贴,要做“妙妙”的首席闺蜜。

      两人一拍即合,好得近乎油腻。经常分享一杯“星冰乐”,合吃一份咖喱鸡饭。并且经常一起发狠:以后绝不要臭男人,姐妹搭伙过一辈子!
      她们一度以为,这份友谊是至死不渝的。
      没想到一夜之间就成敌我关系了。

      春晓的爸在魏家当保镖兼司机,每月领一份四万的底薪。就冲这个她也得立场正确,跟闻妙音划清界限。这是没商量的。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春晓忽然直挺挺往起一站,把四周同学都吓了一跳。
      她没表情地走向妙音,“喂,你出来一下。”
      “做什么?”
      “我有话说。”
      “就在这儿说呗。”妙音低头瞧着书,爱理不理。

      春晓皮笑肉不笑,淡淡地说:“来不来,不来你别后悔啊。”她圆润的脸被这个冷笑弄丑了,老气了十岁!
      妙音把眼一挑,不买账地说:“好呀,那就让我后悔。”春晓杵着一动没动,五秒后,押注似的拍了一张纸条在她书上,转身就走。

      妙音打开一看,呵
      “姐妹一场,我指点你两条路。第一,和你妈赶紧离开云霖;第二,让你妈下跪向魏太认错。二选一,不然你会后悔的。我是一片好心。”

      妙音心说,还好没出去谈,果然是些臭不可闻的话。她气乎乎地撕碎纸条,送入了纸篓。全班都没声音,沉默得像一群深海的鱼。

      春晓扭过了头,没睡醒似的看着窗外。外面是五月的艳阳天,教学楼前烟柳如丝。她心里沉甸甸的,耳畔又响起了爸妈的悄悄话。那阴森的余音到现在还震荡不已呢。

      “魏太这次气狠了吧。她可是斗小三的战斗机,这事儿只怕没完啊。”
      爸爸说:“我听她跟王云彪讲,姓许的女人毁人家庭,也要让她尝一尝这痛苦。”
      “啊,要咋的?”
      “说让大彪找些人。”
      “做啥?!”
      爸爸悄声说,“我也不知道。说......要给她姑娘拍一套毕业照。啥意思呀?”
      “诶哟,这是要造孽啊!这事儿你不能搅进去。”

      春晓又擦了擦嘴,鼻孔翕得更猛了。像要发作的西班牙斗牛。是的,她已仁至义尽了,别说她没念旧情。
      两人本来就不算同一阶层的。
      她杨春晓再傻,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底层小姐妹得罪衣食父母的魏家。真要遭遇了什么,就只能怪闻妙音命贱福薄吧,摊上那样一个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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