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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神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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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婉看着紧闭的大门,愣愣地问许靖远:“现在要怎么办?咱们回去吗?”
吴兴德摇头:“再等会。”
许靖远也不说话。他素来不是那种过分咋呼的人,知道吴兴德拉住他肯定是有道理的。所幸他也不缺乏耐心,再等等又何妨。
李婉见二人身形不动,岳峙渊渟一般,没奈何也找个地方坐下,玩起手机。她这一天见闻颇多,实在想找人分享。
大约过了二十来分钟,细微的吱呀声响起。许靖远神色一动,先是看向吴兴德,见他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实在感叹师伯好定力。
墙壁处不起眼的地方开出了一道门,因为被攀爬的枯藤遮掩住,很少有人能够发现。王爷爷从那里探出头来,见他们还在,顿时笑开,伸手招了招。
三人走过去。
“我还当你们已经走了。”王爷爷轻声说着,“快进来吧。”
李婉实在好奇,一进门就忍不住低声问:“王爷爷,为什么你要让我们进来?你不怕我们是骗子吗?”
王爷爷背着手,走得不是太稳当,李婉忙扶了一把。
“我肯让你们进来,自然是因为我知道你们说的是真的。”王爷爷叹道,“虽然我一直安慰自己,但这人啊,还是不能自欺欺人。”
王茗一心想要制出完美的墨。即便是吴明芳也不清楚,他对于制墨的痴迷已经超出正常限度,也唯有一手拉扯他长大的王爷爷才知道。
这么多年,他为了制墨,尝试了各种方法和材料。有时候甚至用自己的血。他制出的墨,在王爷爷看来,已经比所有市面上他能见的都要好。他一边为自己的孙子骄傲,一边又懊恼于当初让他走上这条路。王茗的执念实在太深了。在王爷爷看来,为了制墨而伤害自己的做法一点都不值得。
但即便是这样,王茗仍不满足。他仍然四处去寻找制墨的材料,经常一去就是十天半月,专往荒僻的地方跑。王爷爷心中担忧,却知道孙子的脾气,如何也不敢劝。
有一次他又外出,但第二天就回来了,还很兴奋地对王爷爷说,这次找到非常完美的材料,一定能够制出最好的墨。
那材料据说是在海边捡到的,约莫一个拳头大小的量,只要磨出一小点碎粉,就能制出散发着幽香的墨。王茗私下称这墨为海神。照他的说法,他在海边夜宿,梦见海神赐予他神物。后来真的在海边找到了材料。
“所以他其实是相信有鬼神的?”李婉问。
王爷爷笑了一声:“桐市里不信神的不多,在这荔芒巷,更没有不信的。”
李婉又想起王宅的吊死鬼幻象。
“然后呢?爷爷为什么知道道长他们说的是真的?”
新墨制出,王茗就兴奋地让他们试用。所有人都说这墨香很舒适,让人心平气和,而用这墨写出的字,浓淡适宜,似乎字都好看了几分。
但王爷爷却觉得不对劲。他想是不是自己老了,嗅觉失灵,为什么闻到的只有一股腥味?但后来他过敏了。
说来也是有趣,虽然长在海边,但王爷爷是个对所有海鲜都过敏的人,闻到一点腥味都觉得难受。
大约因为那材料是海边捡到的,或许就是海里的东西被冲上来,王爷爷对它过敏了。很是敬重老爷子的王茗便再也不让他动新墨,也不让他去制坊。
直到有一天晚上,失眠的王爷爷起夜,顺道去看看孙子是不是还在熬夜。
那天晚上天气很好,月光皎洁,屋子里都亮堂不少。他看见孙子趴在桌上睡着,有个巨大的黑影将他笼罩住。王爷爷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阿茶”,那黑影立刻消散。可他冲上去时,发现孙子已经没有呼吸。
许靖远下意识地问:“可他明明……”
“是啊,阿茶还活着。”王爷爷点头,“我不敢动,也不敢信,就守着他。天快亮,鸡啼第一声,阿茶突然就又有呼吸了。他醒过来,看到我高兴的样子,还很奇怪地问我怎么了。我不敢说,敷衍过去。他也没在意,反倒问我有没有看到他的墨。”
“他那墨我是动不得的,一拿到手就过敏。我帮他找了找,他自己倒想起来,说是最后一点磨成墨汁了。”
“可他的砚台里头,没有墨,只有海水。他还问是不是我给他倒掉,盛了水过来。他可能没注意,我却发现那是海水,而且腥味很重。除了我,没人能闻到。”
“我在想,如果道长你说的离魂真的存在,那么那天,我阿茶没掉呼吸,是不是离魂了?那个黑影是什么?是不是他的魂魄被我吓到了?或者,那是海神吗?”
王爷爷长叹一口气:“或许不是海神,是海妖?为了吸食人的魂魄,让我阿茶做出这样的墨来,然后去夺走那些买墨的人的灵魂。那我的阿茶,他岂不是犯下了罪孽?”
年岁越长的人,见识越广。在整个城市和世界向着文明科技的方向发展的时候,这些被遗留在原地的人和事物,见证和记忆着曾经发生的说不出理由的故事。妖吃人,妖吞魄……那些由老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在王爷爷这里,他做了见证。
天好像在一瞬间阴下来。一团乌云迅速飘摇扩散,风呼呼响起,带来腥湿的海的气息。
无人看见的海上波涛汹涌,连着那一片沉沉的乌云,仿佛天将将压下。
观潮村内的一户人家,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冲着正堂上的神龛叩拜。
袅袅轻烟中,神龛里神像的面目模糊不清,依稀能见额头上立着两根像角一样的东西。
老人已经很老了,她两颊内缩,皱纹层层,整个人枯瘦得如同骨架上披了一层皮。她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又俯趴下去,额头深深磕在地上。
“神侍!”有人冒冒失失地冲进来。老人脸上的皱纹都团在一起,冷冷地瞥向来人。
“变天了,变天了。”那人没注意到神侍的神情,反而一脸兴奋。
神侍脸色一变,匆忙爬起。她年纪太大,来人怕她摔着,连忙要扶。但神侍却步履如风,匆匆走到门口。
乌云翻滚,风吹得人都站不稳。然而神侍那枯瘦的身子却在风中稳稳当当地立着。她眯着眼睛看着天空,嘴里喃喃:“神谕,这是神谕。”
好像想起什么,她又一把推开跟随而来的那人,反身回到正厅。
原本笔直的青烟歪歪扭扭,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神侍急忙从龛前取出一对半月形对笈,拢在前额,口中念叨着什么,然后将对笈掷在地上。
一正一反。她所祝祷的事是正确的。
神侍又掷了两次,都是同样结果。
她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来,喃喃道:“真的来了,真的来了……”
她突然对旁边人吩咐:“去,把李柯叫来。”
“龙王的神谕,降临了。”
孔令窈拢紧外批的小衬衫,躲在一处屋檐下。她旁边的许觅夏探着头看天:“这鬼天气,刚还大太阳,现在这么大风。等下别不是要下雨吧?”
她们趁着周末过来这边玩。
孔令窈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教的古建。孔令窈耳濡目染,对古建也有点兴趣。她从许觅夏口中知道延平区这边有古民居群,便想着要来一趟。
许觅夏虽说是桐市人,也只有在年幼的时候随父母到海边玩时,在附近逛过。见孔令窈想去,又担心她安全,便干脆陪着她过来。
小南倒是也想过来,只不过他如同地缚灵一般,轻易不能离开六小。为此还跟孔令窈闹了小别扭,直到孔令窈答应给他带当地特产。
她们是叫了的士过来的,原本想直接到荔芒巷。但孔令窈看到外头的民居也很有特色,便中途下车,随意乱逛起来。
孔令窈还随身带了个速写本,不时涂涂抹抹。许觅夏倒是只会拍照,拍了一会觉得这房子千篇一律,只在于哪个更破。无意中拍到孔令窈,顿时好似找到了练手材料,对着孔令窈就咔嚓拍起照来。
就这样到了下午,天色突然就阴下来,狂风大作,天幕似要垂下,让人看得心慌慌的。两人只带了一把小遮阳伞,担心半路下暴雨撑不住,于是先找个地方避雨。
又等了一会,风不见停,却也不见落雨。许觅夏掏出手机:“叫个顺风车吧。”
然而这里本就荒僻,又哪有什么顺风车可以打?而最近的公交车站,离这也有将近半小时的路程。
“咱们去搭公交吧。半小时,咬咬牙就到了,说不定这雨赶不上咱们。”
正说着,那雨就噼里啪啦下起来了。
许觅夏:“……”
“夏夏,你躲进来点。”孔令窈拉了她一把。
许觅夏抱怨起来:“这天气什么情况啊,真的是。”
“稍微等一等吧,可能一会就停了。”孔令窈温声细气地说着。
雨越发大了,打在屋顶,噼里啪啦的,脚下沟渠的水很快漫起,路边的草都被打折了腰。天地由雨幕连接,什么都看不清。
有铃声在雨幕中响起。
“哎,有人。”
这里不晓得是不是人都外出了,她们方才原是想找户人家进去躲的,却见家家门窗紧闭,也听不到什么声音,这才寻了一处屋檐站着。这会听到铃声,自然欣喜不已。
有束微光,与铃声一般穿透雨幕。许觅夏忍不住挥起手:“有人吗?帮帮忙啊。”
那铃声微顿,微光好像转向,往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