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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番外(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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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藤真卖“草稿”挣了很多钱,然而所有的钱加起来也没有牧抓走私一次的钱挣得多。有一天,牧深夜出任务,任务刚结束就接到电话说藤真情况不好让他过去看看。他急急忙忙赶过去,坐去藤真床檐儿上,痛苦地看着昏睡的藤真。这时,他怀中的手机响了,藤真也被铃响吵醒了。藤真睁眼时正瞧见牧往怀中摸手机,结果摸出来的不是手机而是一大把钱。藤真一愣,牧有点尴尬,赶紧换了边儿手摸另外一侧的内包,结果摸出来的是更多更杂乱的一把钱。藤真吃惊地看着牧像变魔术一样从身体各个口袋摸出一把又一把的钱,他不知道这些钱是查走私时不法分子给塞的,毫无头绪之间只能理解成牧绅一化身为了人肉提款机,愣了老半天之后,藤真那次简直没给笑死。
那之后藤真的病情奇迹般地好转了,真希说,看到没有,这就是,钱才能治病,没有钱的人只能等死。藤真看见钱而病情好转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家听后都如见鬼般摇头,纷纷说,你说谁见钱眼开我都信,就藤真不可能。为此真希改口道,藤真健司不是见钱眼开,他是看着牧警官把钱当餐巾纸般胡乱塞而开心;真希还强调说,那个钱皱得像擦过了鼻涕的草纸一样,牧警官这么一摸根本是行为艺术,表现了一小部分清高之辈视金钱为粪土的崇高理念——要跟藤真健司交流,毕竟要靠艺术么不是。
牧对此说辞不置可否,傍晚和藤真去楼下溜达时他问藤真:“如果我懂艺术,你是不是会跟我多说点话?”
藤真反问:“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和你说的话,不够多?”
“你和熟悉的人,都是用艺术交流,是不是?”牧表现出了自己身为异类而特有的自卑感:“比如,你现在想做什么?”
“你想不想跳舞?”
这句话一出口,藤真自己也是一愣,他怎么会想要跳舞呢?
牧当然不想跳舞,现在的藤真也不适合跳舞,两人没有再说这个话题,默默地回到了病房。那天晚上,藤真想用身体回忆奔跑的感觉,跳跃的感觉,但是他都回忆不起来了。他随即回忆行走的感觉,回忆夏日的风吹拂小腿的舒适感,他也回忆不出来了。那天晚上他心情糟透了,他失去了一切初始的快乐,可是他没有得到什么。
第二天薪专程回来看他,薪如平常一样向他讲述公演时的见闻,他突然打断薪道:“你跳给我看看。”
薪快乐地跳了起来,藤真却觉得自己连最基本的小旋转也完成不了了。他想要用画笔记录薪的动作,可是他的虎口没有力气,他抬不起画笔。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死亡,可是他的意识鲜活无比,他活生生感觉着自己死去,生命每一分毫的抽离都留下一份独自而私密的、切肤地感受,他看薪的眼神因此越来越深邃,最终成了一片不见底的湖。
父亲也来了,他观察父亲的笑容。想着曾经,父亲也一度感受着自己此刻的感受,父亲是多么伟大而坚强!那一瞬间他又释然了,想着自己最终将战胜病魔,到那时,他将享受一切经历,而不为此付出生命;他享受了死,却不必死,这是多么可贵的机遇。
这一份脆弱的释然没有持续多久,下午四点左右,最新的化验结果出来了,藤真的病情已经到了需要发通知书的阶段。一开始真希和锤子想瞒着藤真和庸司,后来他们还是说了,告诉了每一个人。是的,大家都不相信藤真会死,既不是绝症,又不缺钱,况且藤真健司是多么勇敢的人!你要见了他你才会相信,世间就是有这么勇敢的人!
可是藤真不这么想,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的变化,他就快死了,他知道。他悲伤地隐瞒着这份真实的感受,还笑着陪大家聊天,回应大家的打气和祝福。真的没有一个人觉得藤真会死,同他拥抱时,大家都说着祝福的话,这些话是如此地无关痛痒,如此地残酷。藤真面对着这些无法完成的祝福和鼓舞,只能越来越绝望,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深夜,牧用搜查证进来看他——这也是为了避开残间薪。见到牧,藤真突然想大哭,或者对着牧大吼一顿,因为他知道,牧是愿意做自己的出气筒的。可是他的性格是那样温柔,他的教养是那样好,最重要的是,他和牧之间有一份美好的、距离造就的幻境,他一吼了,温柔优雅的藤真健司就没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就消失了。以前他从未在意过自己在牧眼中的形象,这是他第一次在意自己的形象,他想他是真爱痴了,越是痴傻地爱情也就越虚假,里面全是想象;可是他一点儿也不讨厌这份虚假,甚至为了维护它而让自己最后的日子不尽兴也无所谓。
可是他无法维持他和牧之间的和睦,今天,无论牧说什么,他都觉得不中听。几次他都想顶牧几句,可是他顶不出口,还是因为爱罢。牧察觉到了彼此之间的不妥,牧以为这只是藤真精神不好的缘故,没有过多在意。他这几天都在意着另外一件事,那天藤真曾对他说起跳舞,这让他在五雷轰顶之间意识到,藤真心中真正装着的人不是他而是真木伸市,那位舞者。藤真的话让他恼羞成怒,他想藤真健司你如何能把我当作替代品,你的家教你的品德你的清高你的讲究……你的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允许你这么做对不对?——可是他无法要求藤真做任何事,一要求,他只能显得更加底气不足,他在这份感情里面从一开始就没有主动权,他怕自己逼狠了,藤真也就离开了。
他不知道如何摆放自己的位置,一方面他不敢逼藤真,不敢要求,不敢强迫;另一方面,藤真的温顺和懂事又不断给他幻觉,觉得自己就算要求藤真为自己下跪他也会照办,不是么,藤真从来没有拒绝过自己的要求,哪怕自己骂他是妓女,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不是么?
两人的谈话进行不下去,看着憔悴而无精打采的藤真,牧失去了一切兴致。两个人都狠慌乱,因为气氛不对,因为难得的相处没有达到预期的感觉。万般无奈之下牧起身准备离去,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看倒卧的藤真,藤真睁着湖般深的大眼睛,脸上是无尽的温柔——那是一脸的歉意。
那时牧浑身上下涌出一股躁动,他全身的肌肉都收紧了,他想冲上前拥抱藤真。这时,藤真疲倦而温柔地对他笑了笑,这一笑又唤回了牧的理智,牧心里一阵踏实,他意识到藤真早晚是他的,真木伸市不是已经不在了么。他认定藤真是他的;早晚是他的,也就不急这一天两天,自己万不可如此猴急,吓坏了病中的藤真。
第二天下午,他再次来到医院时,真希告诉他,藤真陷入昏迷了,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