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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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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安第一次参加大梁贵族的宴会,很是新奇。
她能隐隐听得屏风那头男宾们议论的人声起起伏伏,却不能清楚明白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若是此时她张开嗓子吼一声,那两边的人都是能听见的。
格安这样想着,坐在桌上仔细瞧那酒具。
长公主旁边坐着一位中年美妇人,大袖飞髾,螺髻珠钗,形貌端庄。
她见无人与格安说话,便开口问道:“秦王妃是刚到中原罢?”
格安应了声是。
旁边的长公主这才扶手道:“你看我,什么记性,也没给人家解释一二。”
那丹色襦裙的姑娘忽得又抢白道:“这要什么解释?”她转脸对格安讲:“秦王妃莫慌,这天下宴席都是一个样。无非呀,和一些认得或不认得的人,先饱口腹之欲,再饮酒作乐。”
长公主开口训斥:“镜儿,休要无礼。”
那姑娘,也就是瑞安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平阳郡主辛明镜,自幼生养在京城。
面对自己娘亲的训斥,她作出一副幡然悔过的模样。
“啊,我是说错了。其实应是先饮酒作乐,再饱口腹之欲的。”
贵女们一片哄笑,又三三两两说起话来。
格安虽是谁也不认得,但在这宴上,却丝毫没被冷落。总有人挑起话头,总有人同她讲些趣事,待着一杯杯酒下肚时,长公主忽得击掌三下。
两边的侍婢高举起一只只飘带彩篮,将盖子轻轻去开,便有萤火虫从篮里飞出,点点星星,绕着中间那“火树银花”飞舞。
格安能听见男宾那边也传来赞叹声,心里不禁感叹道:大梁贵族的花样和钱一样多。
这萤火虫一出,便有四队侍从侍婢捧来食托,每个上面都置三小碟。
长公主开口道:“蒸春芥,清酱松菌,虾子腐干丝,诸位佐酒最好。”
格安在大梁吃的第一顿饭是辣酱面,开口一尝便是一发不可收拾,日日吃顿顿吃,教雪晴一顿好劝也不听。
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吃除了辣酱面外的中原菜。
格安加了一筷子干丝,放进嘴里嚼。除了一点海货的鲜外,什么味儿都没有。
旁边的贵女问格安味道如何。她低头想了想,犹犹豫豫,开口道:“很不错,虽然有点淡。不过我,我还是喜欢吃烤全羊和甜葡萄。”
那贵女抿嘴一笑,摇头道:“这吃食味里最雅,最上品者,便是一个‘淡’味。”
旁边的姑娘夫人们闻此言,都闭口静下来侧耳听。
那贵女解释道:“人能尝酸、甜、苦、辣、咸五味,皆是从无味中生了有味。而淡味,则是由有味化作了无味。前者易而后者难,是因淡味需用五味衬,若是多了,那是味同嚼蜡,少了,便沦落五味之中。”
此话一出,席间议论纷纷。
长公主也在其中,她点头称赞道:“罗氏女不仅容颜殊丽,于吃食一事更是见地非凡。这五味中寻淡味,可好比明心见性,是与那去伪存真一个道理。”
格安再抬头仔细看去,只见那贵女梳着垂鬟分肖髻,簪镶白玉金钗,身着品绿对襟齐胸襦。黛色的束带与宫绦,胭脂红的披帛,娉娉袅袅,顾盼生辉。
格安竟看得两眼发直,愣起神来。
这时旁边有一侍从上前,向长公主拜了拜道:“敢问方才是哪位贵女的淡味之论?公子们闻其言皆心向往之,故遣奴来打扰。”
长公主将目光移来,那贵女微微倾身,开口谦虚:“敝姓罗氏。”
侍从对着贵女一拜,公主旁边的美妇人开口称赞道:“便是平安伯家的姑娘罗念悠罢,今日一见方知什么是仙姿玉貌。”
罗念悠起身向那美妇人举手加额,深深鞠躬:“小女见过长公主,见过荣夫人。”又开口道:“仙姿玉貌不敢当,即便现在有,那也是转瞬即逝,百年后不过一掊黄土。小女向往的是长公主和荣夫人这般气度与阅历,愿以青春容颜相换。”
长公主闻言,扶案连声道好。
说罢便赏了松烟墨两根,善本孤本一箱,白玉腰佩一对,青檀宣纸两刀。
荣夫人也称赞道:“我亦很久没有见过,有这等心性的姑娘。”
那侍从回去了男宾宴,这边又上过几道小菜,帷幔里弥漫交织着熏香与酒香。
长公主举起玉杯,开口提议:“酒已过三巡,我们便来助助兴,莫让大家白白牛饮。”
众贵女纷纷附议。
她开口道:“那我们是曲水流觞,还是击鼓传花?”
此话一落,有人道是夜里不方便击鼓,且溪水清澈雅致,不若就作曲水流觞。
只有那旁边的辛明镜开口反驳道:“今日是有新姑娘在,两个都不方便。”
长公主一顿,席间人的目光都似有似无地落在了格安身上。
荣夫人也婉言:“只是秦王妃出身北胡......怕是拂了她的颜面。”
在旁的贵女也有人提议道:“这世上也并非只有填些诗词才算助兴,若是秦王妃不擅诗词,也可作别的,莫要冷落了人。”
长公主颔首,爽朗一笑。
“正好,我这里有北胡新传来的乐器,名曰琵琶,声色动人,秦王妃是否愿意为我们弹奏助兴一曲?”
世人皆知娜塔尔公主善奏乐,但只有格安知道,娜塔尔公主其实只会敲战鼓。
而琵琶,都是北胡风月场子里弹奏取乐的。
格安自己不介意,就抬头应声道:“妾身愿意,谢长公主。”
那侍婢搬来一五弦凤首琵琶,格安坐在一旁调音。
而此时的长公主,则命人取来了一筒子空签,让在座的所有贵女们各挑一只,写上诗题,再放回筒子里。
“签上只能写诸位在此处所见之物。”长公主道:“此处见不着刀剑兵器,那便不能写刀剑兵器。若是见这明月高悬,倒是可以写‘月’或是‘明月’。但写‘高’或是‘高悬’则不妥,因其非物也。
“然不论实物虚物,都可以写,譬如‘清风’,譬如‘晚春’。题必须应景,但诗则不须。诸位可以对着满月写新月,只要成诗即可。”
那侍婢将长公主写好的十个签放进去,把签筒子摇了一摇,搁在众贵女手下过一遭,又配好笔墨,燃起一炷香,便立在一旁不再出声。
罗念悠抽到的是一只“春”签,她思忖片刻,就落了笔。
这里一片寂静,格安抱着琵琶,只听得男宾那边一片叫好之声,似是已经写完了诗,在评议各首。
一炷香很快便结束了,格安也调试好了琵琶,点头示意长公主。
长公主又使了侍女去收取各桌上的纸。
荣夫人在旁开口道:“此番诗会不作记名,长公主和我二人会挑选出色的词句,若是想要认领自己的诗作,便可以大胆提出来。但是只有最后拔得头筹的贵女,才一定需要记名。”
此言一出,席间人皆是一派热闹喧嚣,莺莺燕燕,叽叽喳喳。
“这倒是好,我对作诗填词一事最是苦恼,怕是写出来的东西贻笑大方。”
“是呀,我这当众写诗,便很是忐忑。”
“哎呀,我已经不小心写上了自己的名......”
而格安坐在座上,抱着琵琶,将左手轻轻按在弦上。
她忽得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她尚是豆蔻之年。娜塔尔公主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便找她来壮胆,二人去街上偶遇那贵族少年。
地点是在乐坊间。
她们在隔壁偷听,那少年称赞一个乐女琵琶弹得动人,娜塔尔公主便心生一想法——
让格安代她弹了一曲琵琶,成功引起了少年的注意。
后来公主与那少年相知相爱,自然是知道了此事,却也丝毫不在意,一笑而过了。
但公主擅奏乐,尤其好弹琵琶一事,却是传遍了天下。
汗王听闻后很生气,为了名副其实,一怒之下让每日游手好闲的公主去学了一门乐器——
打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