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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番外之秦王的心(上) ...

  •   秦王第一次见格安,是在和亲大典上。

      那时他满怀心事,看着这江山岁月都与梦中不同,只觉得前路一片迷茫。加之恪守君子礼节,所以并未仔细打量她。

      他前些时候曾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些屈辱,又无能为力事。梦醒以后,就赶忙进宫见了皇兄。不知道他哪里说得动人,皇兄竟然信了。

      于是他们暗通北胡二王子。

      后来,梦里攻破京城的名将及翁被劫道坑杀,梦里的一代传奇女汗王娜塔尔公主,被送来了大梁和亲。

      他曾听闻过这位公主。人们皆说她手腕胆识惊人,喜好绿松石额饰。蜜色皮肤,玲珑有致,双眼下各有一颗泪痣,十分动人。

      究竟是怎样的动人?他有些好奇。

      然而当晚,他却被锁在了门外。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见到了真人。

      这位“娜塔尔公主”身形高挑,几乎与寻常男子无异;格外纤细,好似风中惊鸿。她肤色极白,白到刺目,高鼻灰睛,一头浓密的黑色卷发梳起。

      不笑时若寂静深冬,落雪眠树。而笑时,若这眠树绽开了花。

      虽说传闻不可信,但这和传闻中的公主完全不一样。

      却……非常动人。

      算了,他心想。一个能登顶王位的公主,被拆散了婚约,还被送来和亲,定是觉得屈辱。将他拒之门外,也在情理之中罢。

      很快,他发现自己错了。

      深冬眠树是假的,这明明是个冬日里的炮仗,一点就着,见谁炸谁。有时炸得喜庆,有时炸得他头疼。

      他渐渐生出疑虑,此人并非娜塔尔公主。

      她行为举止之间带着一股子豪爽的匪气,察言观色的水平一流,却总是喜欢装傻卖疯。她同母后讲,说自己叫格安。他向些北胡人打听过,这是个戎狄女名。

      格安驯养苍鹰,骑术不错,会点下流功夫,耳力过人,言思敏捷,喜好吃烤羊腿。

      他猜,此人应该是出身低微,自幼习武。在戎狄被及翁灭后,投到娜塔尔公主门下做事。

      于是在和亲之际,替嫁了。

      秦王有些被欺骗的愤怒,同时又有点担心。

      但很快,他想开了。北胡二王子虽然弱了点,但并不是无用之人。更何况,及翁已死,那个真正的娜塔尔公主,只怕是和她的竹马情人,一起流亡在外了。

      他看看格安,忽然觉得她还有些可怜。

      但很快,他又知道自己错了。

      那是去祭祖时,发生的意外。

      不,不是意外。正是这次刺杀,他才明白那梦中的屈辱,其实另有隐情。

      格安的鹰截下了一封密信,他看得懂那密信,上面排布的文字,他在梦中见过。

      在梦中,齐王登基,南下定都金陵,与北胡划江而治。他一直以为,是及翁这个残暴嗜杀的将军,破开京城,一刀砍下兵部侍郎的头,悬挂在城门口三天三夜,然后将铁骑践踏他大梁万里河山。

      但种种迹象,让他不得不推翻这个错误的见地。

      应是齐王,意图毒害他皇兄,借北胡之力篡位。而报酬,是拱手奉上大梁江北国土。

      其实,他们都是弄权人,也做了差不多的事。但大梁与北胡之间,向来你死我活,即使有短暂的和平,也会因为北地的一场大雪或是大旱,而消失不见。

      他去找了紫微宫的皇兄与云麾将军。

      秦王扮作了梁帝,而梁帝被连夜送下山。

      那时,他心中只有一念,就是一定不能重蹈梦中覆辙,哪怕这次赔上了命,

      果然,刺客发现了他,暴怒之下,将他拉到后山审问。然而他心想,只要拖延时间,等皇兄安全下山,等云麾将军回来就好。

      密林深幽,暴雨淅沥,他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狼狈过,甚至要撑不下去了。

      他最终还是没能等来云麾将军。

      但他等来了格安。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凶残的身手,臂边树枝脚下石子,皆是她的武器,不带任何花哨,招招致命。一举一动,毫无章法,却只为一个目的——

      杀人。

      仿佛是从修罗场上归来的恶鬼,但这恶鬼却没有伤害他,反而将他从死亡的悬崖边缘一把拉了回来。

      秦王心想,格安或许是娜塔尔公主养的死士。

      他仔细观察了一番,格安生性散漫,平日里吃喝玩乐,好像很喜欢过秦王妃的日子。她尤其爱听书听戏,倒是和曾经的自己很像。

      只是,那个梦过于压抑,他再也无心做这些事了。

      秦王暗叹一声。

      他还年幼的时候,总会想,为什么母后的眼里只有皇兄,好似他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玩偶一般。明明他出生时江南水患平息,父皇大病初愈,大梁上下皆说是吉兆。

      后来他明白了,所谓神谕吉兆,都是虚幻的。父皇宫妃三千,与母后不和。而只有身为太子的皇兄,才是母后真正的依靠。

      那是太久远的回忆了,皇兄登基时,父皇膝下的皇子,只余二人。他还记得那日站在太元殿门口,皇兄穿着龙袍,轻轻弯下腰,抚摸着他的头,语气温柔。

      “桓儿,你看这大梁,就只有我们兄弟两个,相依为命了。”

      兄弟两人?皇兄并未提到他的孪生妹妹,也就是自己的皇姊,瑞安长公主周蕴,更没提到他们的母后。早在那时,他就隐隐知晓了,这个家,其实并不太平,他的桓阳宫,也不是净土。

      除了每日去国子监进学,皇兄还为他请了当世大家李琮,教导他诗书丹青,又送他奇珍异宝,教他一一品鉴。

      他知道皇兄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想去忤逆皇兄。

      七岁过后,他便搬到了新修葺好的王府,而这一住,就是十五年。

      他很喜欢自己的王府。谁也不知道,他在床缝下藏了一本书。是师长不让他看的那种话本子,里面讲了一个武功高强的侠士,劫富济贫,仗剑走马,漂泊江湖的故事。

      每到晚上,年幼的自己,就悄悄点起一只蜡烛,躲在帐子后,边看边遐想。只愿自己能成为书中主人公那般,能翻身上梁,能飞刀舞剑,能无拘无束仗剑江湖。

      但他知道,这不可能实现,他充其量,就是马球打得比较好而已。

      他同皇兄说过自己的梦想,但皇兄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就像是那日太元殿外一般。

      他明白了。

      很快就到了要收通房,娶正妃的年纪,皇兄却拦下了母后。

      他明白皇兄的担忧,朝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正妃可以娶,但收通房——

      算了,太乱了。

      他常常想,父皇娶了那么多妃子,甚至与他年少夫妻的母后,都同他离了心。这些年,他在宫中看到的腌臜事还少么?

      “我不愿。”他诚实地说了埋在心底的话,母后只是一边抹泪,一边说着那句:“桓儿,苦了你了。”

      母后总是对自己说这句话。他不苦。他看着阶上的皇兄,皇兄才是真正苦的那个人。

      他平生最厌恶这些内宅里互相陷害,争宠斗势的阴私。母后大寿,他看见平阳郡主辛明镜作出的举动,心里只觉得一阵厌烦。

      他明明早就告诫过格安,不要与长公主之流来往,可她好似充耳不闻。

      但他看不得自己的王妃被当众诬陷。

      也看不得格安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一边抱怨是辛明镜自己撞上来的,一边嘀咕大梁女人真可怕。

      算了,他心想。这次受了教训,估计下次就会明白是非了。

      然而,秦王却发觉,自己或许和格安相处得太久,以至于渐渐熟悉了她每天的散漫与跳脱,熟悉她拐弯抹角地讨画,熟悉了她喜欢站在屋檐上,然后跳下来故意吓他的举动。甚至有时候会愿意与她去戏院一起听戏,去西坊喝冰镇的酸梅汤。

      直到那天,她从戏楼梁上摘下来了一朵花。

      好像年少时,那些话本子里的侠客从书中走了出来,她站在窗沿上,手持那洒着金粉的红花,伸手递向自己。

      心跳如擂鼓,他狠狠压抑住伸手去接的冲动。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离格安过近了,他将目光放在她身上过久了,他心中琢磨她的举动过多了。

      他抽不出身了。

      但他不能不抽身。格安此人,并非是一个能厮守终身的良配。

      秦王搬去了书房。

      可笑的是,这是他的府邸,而他像客人一样,回避着主屋。更可笑的是,格安居然不主动找他了。

      沉闷又难熬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又到了每年的秋猎。这次秋猎,辛明镜又撞了上来。

      格安拒绝了他,独自进了皇兄的大帐。他后悔了,他早应该出手把这些事解决,而不是一味地回避,最后出现这样的结局。

      当秦王再次看见格安时,是在自己的帐里。

      格安眉飞色舞,挥舞着手中的银票,跟他讲些“天上掉馅饼,一百两黄金”“再来一次吧,我就能做个有钱人了”之类的话。

      他心中焦急,生怕她又受了平阳郡主的委屈,但看到她这幅小人得志的样子。

      不会了,他心里想,不会再有下次。

      再次和格安一同吃晚饭,真是久违了。听她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猛吃肉猛灌酒。但自己却不能抑制住喜悦,像是蜿蜒向上的藤蔓一般,从心底里爬上嘴角。

      他看见格安居然喝醉了,躺在床帐里,一张脸埋在浓密的卷发间。

      鬼使神差之间,秦王忽然上去摸了两下,又赶紧收回手。

      格安即使醉在梦里,也非常警觉,她醒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格安揉眼就跳,抓一把头发也跳,抬头望向自己时,都要跳出来了。

      “什么时辰了?”她迷迷糊糊地问。

      秦王心里一软,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回避都那么可笑。这明明就是个可爱的傻姑娘,你看,要是他现在摸一把她的头发,她肯定会一把拍掉自己的手,然后咋呼地威胁两句,再狠狠瞪一眼自己。

      “莫挨我的头!”

      看吧,他猜对了。

      然后,他却发觉到,摸一下她蓬蓬软软的头顶,已经不能满足自己了。他急于得到什么回应,好像小孩子那样,我送给你一个糖人,你也要送我一个面人,这样才算好。

      “你,为什么要给我摘那朵花?”秦王感觉,格安一定是也对自己……要不然为什么要送花。

      “我想呗,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想做什么事就做。”她好像并不在意,甚至连摘花这件事都要回忆个半天。

      秦王只觉得,有一盆冷水从头上浇过。

      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番外之秦王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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