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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相遇与伪装 ...

  •   睁眼,柔和的灯光映入眼帘,少女疑惑地转动眸子,吃力地坐起身,便看见一室素雅,而她坐在一张铺设白花棉布的床上,床临窗边,透过窗棂可以看见夜色漆黑,月光清朗,茂篁幽幽。这是哪里呢?装饰有些……眼熟。沉睡了十几年,少女转动大脑回忆时有点记忆空白。
      这时木门动了,门外有人!

      少女闪身,躲在了窗帘里。
      门开了,将军姬无夜端着汤药走进来。他已经脱了常年穿着的沉重铠甲,穿回了常服。进门后,姬无夜把佩剑放到桌上,虽然身上还有杀气,但已经减了不少。
      姬无夜绕过屏风,看见床上空了,把药放到一边,笑道:“窗帘里的姑娘,出来吧。”姬无夜很久没有真笑过了。
      帘子不动。

      “离尔,我是无夜,好久不见,抱歉。”姬无夜见少女不出来,迅速收了轻松的笑,换上最诚恳的声音。

      纱帘微动,似晚风吹拂,绘着墨山青水的轻纱盈盈展开,佳人现身,如一卷珍藏千年的水墨画中走出的仕女,端庄娴雅。
      端庄娴雅的仕女面冷如霜:“好久不见,这么久才想到要去地牢找一找我,看来你已经忘了我。”

      “没……没有,我……”姬无夜结巴着,面上笑容彻底消失了,气氛紧张。
      “没有就把契约解了,我会记住你的。”少女千离尔直接进入主题。
      “不行!”姬无夜猛地拒绝。
      “很好,曾经说祥瑞不属于任何人的那个小鬼已经成功变成了我讨厌的人。”千离尔冷笑,薄唇如刃,划破姬无夜心中最后一点重逢的喜悦。

      “为什么你要解除契约?!当年是祖父——”姬无夜搬出祖父姬水。
      “别跟我提他!”千离尔愤道,“我不属于他,我不属于你,我不属于任何人!”
      “离尔,我们不能回到过去吗?就像这个房间,虽然不是同一个,却是一样的温馨啊!”姬无夜试图安抚千离尔。
      “所以,你的意思是,虽然时间改变了,你整个人包括脸、智商、衣品、体重改变了,我们也是能回到过去吗?从造这个房间开始?”千离尔冷漠地掀唇,笑意如浸泡尸体的冰水,瞳底有姬无夜看不到的残忍冷酷,“可是,首先你就错了,我不喜欢这个房间。”

      十多年前,千离尔就在这样的房间里遇见了姬无夜。小小孩童,垂髫布衣,在精致的房间里很是突兀,他趴在床边,欣喜地欣赏看锦衾上的秾艳桃夭,千离尔意识到,房间里本来没有这些装饰的。
      姬无夜的祖父姬水是个心思难估的人,直到姬无夜顺利地和她达成契约,千离尔才明白,这是一种羞辱,身为千年一遇的祥瑞,当了一个小屁孩的主人,是种羞辱。可是,千离尔想笑,姬府本家一脉,枭雄姬水没能达成契约,姬水英勇的儿子也没能达成契约,而是一个孩子,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一个被遗忘的孩子,一个父亲试遍子嗣都无法达成契约时,经人提起的孩子达成了契约,对姬府本家一脉而言,不也是一种羞辱吗?姬府上下,竟比不上一小儿。

      那时姬无夜还小,他永远都不知道这些精美装饰背后的秘密――
      飘动的厚实纱帘上,很多鸟雀的图案:图案里面每一只眼睛都躲着监控的玄蛛。
      精致的木制窗棂和临时装修的光滑木墙:由吞噬生命精气的食灵藤木拼成。
      宽又高的大床:床内空心,从缝隙里可以看见一群厮杀的蛊虫,不久之后,好像还有一只好奇的老鼠啃了洞进去,被吃剩一张皮。
      ……
      好看的房间,每刻上演战争,千离尔和小姬无夜睡在床上,床下是尸体成山,终有一天,会有一只蛊浴血而出,爬到酣然入梦的猎物旁。
      多么讽刺。

      姬无夜怔住了:她不喜欢这个房间?
      姬无夜还没想好要说的话,千离尔的身子突然晃了晃,脱力一样滑在地上,姬无夜赶紧去扶,便看见少女皓腕上扎眼的红痕,是锁链的痕迹。

      记忆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
      那时,他那受宠的母亲被嫉妒的小妾毒死了,没了母亲的保护,父亲的娇婢美妾个个都往死里整他,父亲本就看不惯他,加上父亲婢妾生下的儿女个个比他强,父亲续弦的前一月,父亲嫌他碍眼,把他扔到将军府角落的小院自生自灭。
      小院很小,乱生翠竹碧草,小屋被乱竹挤得开不了门,他从窗口爬进去,从此白日大睡,深夜去膳房偷些膳食,就这样过着日子。他好像天生就有这种当老鼠的觉悟,从住进小院后,他的本能就苏醒了,直到有一天,爷爷带了人,伐竹取道,为小屋装饰了很多,他以为爷爷来关心他了,兴奋地过去,被一个叔叔一脚踢到地上,心口剧痛,眼冒金星,晃惚间居然看见一个虚幻的人影飘在爷爷身后,惊得他赶紧揉眼,一个女鬼!

      爷爷将手一挥,左边的一个人把一张纸放到桌子上,右边一个人把一根锁链递到爷爷手上。爷爷要他把手放在纸上,他照做,手碰到纸时,女鬼发出了刺目的金光,紫气升腾。那一刻,爷爷的表情很奇怪,欣慰、愤怒、不屑、厌恶,那么多情绪都出现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锁链给了他,他说:“她是你的了。”

      锁链的那头锁着一个女鬼,他一扯,她就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其实凑近看,她并不吓人,甚至好看得不像一个女鬼,高高的个子,温柔的脸庞,洁白的裙子,倒像个神仙姐姐。
      爷爷走了,她盯着他,让他撕了那张纸,他问为什么,她毫不犹豫的说,这样她就自由了。
      她完全没有想过,他会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给爷爷,她为什么就那么肯定呢?
      当然,他是不会说的。

      他很可怜她,伸手要拿那张纸,门突然又开了,好像一阵风吹过,一个人拿走了纸,那个人是爷爷的手下,他又像风一样离开了。
      她很生气,他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把锁给解了?”
      “嗯。”

      锁链很长,连着项圈、手铐和脚铐,他用铁丝撬开后,虽然,锁链和项圈、手铐、脚铐都解下来了,可还是有痕迹,是很深很深的红痕,好像还有一个无形的东西锁着她。
      红痕真的很深,他可以想象那个刑具有多用力锁着这个姐姐,他同情地抽气,她问他干什么,他说他同情他,他说他同情她,她笑了,真是个漂亮的小姐姐啊。

      姬无夜抽气,做着幼稚的同情姿势,千离尔沉默了一会儿,脸色好像温和了一点,换了一个话题:“那些药是做什么的?”
      “补身子的,大夫说你体虚,补身子后还要多运动。”姬无夜没有察觉到千离尔听见“多运动”后冷下的眼神。

      “说得不错,哪个大夫?”
      “白亦非。他说他会。”
      “白头发那个吗?”
      “还是他救你的,你差点被一个逃犯当人质了。”

      呵呵,救我?
      千离尔心中冷笑。
      哪来的逃犯?

      千离尔看姬无夜一脸深信不疑的样子,她差点想告诉他,他的手下在骗他。姬无夜太自信,以为白亦非不敢,然而白亦非一直都敢。

      “好了,很晚了,你回去吧,我会喝药的。”千离尔敷衍地挥挥手。
      姬无夜屁颠屁颠地走出门口,又回头叮嘱:“我明天再来。”

      “不用,我要闭关,大后天再来吧。”千离尔径直向前,“啪”地关门。然后,她莲步轻移,素手端药,“哗啦”一声,褐色汤药被少女泼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灌溉了窗外花圃。少女收手,放碗,理袖,姿势潇洒,一气呵成。

      轻盈转身,千离尔正准备“闭关”(胡说的,实际上就是睡觉),突然止了步,偏头,一只乌鸦正停在窗外芭蕉上饶有趣味地歪头看她,少女泼药的动作也收入眼里。千离尔盯着乌鸦,半晌,启唇:“如果不想你那两位好朋友出事,最好少管闲事,很烦。”

      乌鸦尖啸一声,飞走了。千离尔知道,他要去向主人禀告了,它要去向主人禀告了,向那个……墨鸦。他叫墨鸦吧?千离尔回想着,那个蓝头发的男孩这么叫过他,唔,那个蓝裙子女孩也那么叫过。唉,这会儿她的记性怎么那么好,别的事情不好好记,关押灾星的牢房在哪里来着?忘了。

      千离尔想着,关上窗,一回身倒在床上,床发出嘎吱声,像蛊虫群攻那只老鼠的声音,疯狂的尖叫,真不可思议啊,就发生在自己床底下……千离尔睡着了,她在梦里,嗯,吃东西。

      《异灵书》有云:祥瑞者,天之吉兆也,以噬梦增精气,美梦为珍,盖瑞者善,只吞噩也。馋者,自食也。
      (翻译:异灵书上说:祥瑞,是自上天降下的吉祥的征兆,会用吃梦的方法让自己变强,美梦是最合适吃的,祥瑞大概是心地善良,只吃噩梦。有贪吃的祥瑞,只吃自己的美梦。)
      不过,后来《异灵书》又改了点:有噬梦者,唤貘,穿甲之形而有青天之色,与瑞争梦,善者被制,馋或顺应者,无论美恶,自食也。日后也,貘灭也。
      (翻译:有吞噬梦的生灵,名字叫貘,穿山甲的样子,身子是天一样的蓝色,和祥瑞争夺梦,善良的祥瑞被凶恶的貘压制,不管是贪吃的祥瑞或是顺从变化的祥瑞,都只能吃自己的梦,不管是好梦还是噩梦。以后的祥瑞也是这样,貘灭绝了也是这样。)

      虽然千离尔不想再自产自吃下去,但悲催的是,她不会吞别人的梦,只能睡觉,吃自己的梦。

      三天后的夜里,千离尔睁开了眼睛。三天里除了吃梦,她一直在说服自己忍耐下去,甚至编了一个退步后姬无夜大悦撕了契约还自己自由的梦,拙劣得千离尔编到一半便忍无可忍地一掌拍碎那个冒牌货,唉,如果真的能那么容易地让姬无夜死,该多好。只是,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姬无夜死了,作为契约的另一半,她会重伤,她不允许自己受伤。
      罢了,忍一忍。

      但……
      以前也就算了,小时候的姬无夜听话乖巧,说是主奴关系,说话权却在千离尔手里,现在……
      千离尔知道,在姬无夜心里,自己一直是一个干净的人,如果要待在这里,她就要一直傻白甜下去,可这个人设她已经装吐了!

      千离尔烦躁地下床,在窗前急走,虽然白衣翩翩,若有人从窗外猛地一看,少女如一匹渴望回乡的狼,在笼中焦虑踱步,月华映眸,阴影中是两点幽光。
      窗外是狭窄的小院,可院外有辽阔的天地。如今,这个房间关不住她了,她却要屈尊当一个武夫的属下?
      天大的笑话。

      一阵剧痛。
      情绪激动的千离尔终于感受到疼痛,茫然低首,发现左手手心多了一道伤,在滴血。
      那个契约在影响千离尔的身体,这只是一个警告。回想那张契约,上面有一句灵语是……?
      不要有背叛我的念头。

      疯子!
      千离尔气坏了,扬手拍在窗棂下的桌上,桌子瞬间为成一堆木渣,而她的手心,伤口更深了。回过神,千离尔突然想起,这里不是家,不能发脾气。
      家,千离尔已经失去它很久了。

      千离尔竭力平静下来,胸脯起伏,不断吞气吐气,好像怒气是某种难吃却必须吞下的药。如果怒气是药,一定是毒药,可千离尔没有选择了,她必须温顺下来,这个世界要求她这么做。

      终于,狰狞的愤怒沉下,千离尔的面孔上,再次充满了清雅灵秀。阖上目,她的睫羽潋滟着温顺的柔光,阳光终于破云而出,天亮了,曦光洗净了少女的焦躁,留下的是宁神的芬芳。
      千离尔睁开瞳眸,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沙漠旅人夜行时所发现的两池清泉,映着天上的暗色流云,就算靠得很近也不会有任何防备,因为它是那样的澄澈,一眼便能望到底,猜疑也成了亵渎。她是云上仙姝、春里嬿婉、仙境琪树,她是上天降下的祥瑞,她是大地珍藏的精灵,春风使她苏醒,世界因她而瀞。
      完美的伪装。

      一只猛禽的伪装:让自己人畜无害。
      实际上,这只白鸟凶猛得濒死时也能杀上一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文言文那两段,我真的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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