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不更事写写短篇》烬天翼

3、《如意》

　　上阙

　　我叫如意，是在这座名为花果山的山上修炼的仙子。

　　我的修炼很简单，就是将我眼前的这条小溪上看出一座桥，一座七彩的桥。

　　但是我却怎么也无法平空看出一座桥来，刚来的时候，我甚至很少平心静气地去看这条溪。

　　我喜欢花，喜欢草，尤其是这种深山里的竹林、树林，它们对我的吸引力，远远超过这条溪。

　　于是头一天，我便把整个山都跑遍了，但那时候，根据凡间的时候算，这儿应该属冬季，一个没有生机的季节。

　　除了枯草、秃树枝，就只有满山的猴子。因此我只能乖乖地去修炼。

　　而师父的修炼却很神秘，她总是在山洞里，很少出来。也不许我去打扰。师父经常闭关，时常几十年，有时甚至一百多年。

　　几天前，师父又说要闭关，让我不要打扰她，同时专心修炼。

　　我无聊至极地盯着眼前的小溪，把河边的水凝成冰向河中心投掷。

　　就这样反复几次，我也累了。本想躺下来睡一会儿，却突然一阵地动山摇。震的我身心不能自主，之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我竟发现自己正置身一片桃花林中。而且是盛开的桃花。

　　我虽惊喜，但却更疑惑，不是冬天吗？怎么会有盛开的桃花林？

　　正想起身看一下，却看见一只猴子枕着我的腰正睡着。

　　这猴子好不怕生。

　　我觉得很有趣，便伸出手轻抚着它的头，那种感觉很亲近、也很奇怪……

　　猴子被我摸醒了，用一种莫明其妙的眼神看着我。

　　“你干吗？”它突然问。

　　我难免惊了一下，它竟会说话。“我觉得你的头摸起来很舒服，就摸了。”

　　猴子会说话吗？唉，这个世道真是什么怪事都有。

　　“什么烂理由，不想让我睡觉就直说。”它一下子站了起来，撇撇嘴说。

　　“那你为什么睡我腰上？”我跟着站了起来。一眼看去，愣了一下，这不就是我修炼的小溪吗？那这个桃林应该就是小溪旁原本只有秃树枝的桃树林吧？怎么都已经开花了？

　　“跟你一样，舒服。”猴子看着山顶上说。

　　我随着它的视线望去。“咦？那块大石头呢？”我惊奇地发现山顶上以前我常常会望着发呆的那块大石头不见了。

　　“裂了。”猴子随口答道，有点不以为然。

　　“裂了？”我讷讷地重复了一遍，虽然有点好奇，但没有再追问。因为猴子好像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样子。

　　“你真厉害，一睡就睡了四个多月，像死了一样。”猴子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说。

　　“四个多月？哦……应该是那场地震让我晕过去了。”怪不得桃花开了，都春天了。

　　“地震？你以为那是地震？”

　　见我点头，猴子又说道：“那不过是本猴子出世而已。”

　　我笑了，笑得格外灿烂。

　　猴子也不理我，一边走一边问我是谁。

　　我告诉它，我叫如意，是在这个山上修炼的仙子。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又继续在桃林里穿梭。

　　我便问它：“猴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他头也不回地回答。

　　我又问：“猴子，你会法术吗？”

　　“不会。”他仍旧头也不回。

　　我又道：“猴子，以后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有空的时候就陪你玩会儿。”头还是没有回。

　　我又道：“猴子……”

　　接下来的日子，我总是喜欢跟着他，看他会做什么，或者不时地问他什么。

　　有的时候我自己都问烦了，他却仍旧是那样一副态度，不温也不火，随口回两句。

　　猴子是这个山上的猴子王，具体怎么回事，我不太记得了。

　　只是时常有成群的猴子围在他身边。

　　转眼，到秋天了，我们又来到了初识的桃林，满树都是大大小小的桃子。

　　我忍不住伸手去摘桃，却被猴子拉住了。

　　他把我带到中间一棵长得格外粗的桃树前，采下了最中间的那个明显大很多的桃子。擦了擦，咬了一口，然后轻轻点了点头，便凑到了我嘴边。

　　我愣了一下，而后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就着他的手大方地咬了一口。

　　桃子很甜，也很脆，很好吃。

　　我笑着地拉着猴子在桃树下坐着，用术法把中间桃树上的大桃都摘了下来，坐在树下一起吃。
　　吃饱了，我就靠在猴子毛毛的肩膀上睡觉。

　　醒来时，看见猴子看着桃林远处的海发呆，我觉得奇怪，但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靠着。

　　转眼两年过去了，这两年，我每每都和猴子在一起，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也不知道理由，就是喜欢和他在一起，尤其是靠在他毛毛的肩膀上睡觉，那种感觉就好像全世界都是我的。

　　这几天，师父就要出关了。

　　我去洞口迎接师父出关。很奇怪，师父这次闭关竟然只用了三年。

　　接师父出关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猴子。

　　那天，我趁师父下山，去找猴子。

　　在水帘洞里，其它猴子说他走了，去学艺了。

　　我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却总没有办法适应。总觉得枯燥而无味。

　　时常看着水面，就看出猴子毛毛的脸。

　　我想我是想他了，很想很想。

　　我希望他回来和我玩，陪我吃桃子，让我靠着他毛毛的肩膀睡觉……

　　下阙

　　又过了几年，师父说她已经成仙了，马上要去见玉帝、王母，让我随她去。

　　我有点犹豫，因为我想见猴子，想在这里等他回来。但最后我还是去了。

　　见了玉帝、王母，师父被封了仙。

　　王母看见我，好像很喜欢我，封我为紫霞仙子，要我管理每天的朝霞云彩。

　　在每天的忙碌中，我以为我可以忘掉猴子，但最终却更加想他。

　　每天，天上的一天好像等于凡间的好几十年，路过蟠桃园时，我总会想起他，想起和他一起在桃林的时候，想起他亲口喂给我吃的那个桃子，想起他毛毛的肩膀。

　　一抹无名的忧伤笼罩着我，让我想落泪。

　　这一天，我像往常一样路过蟠桃园，却看见满园狼藉。一个轻快的身影掠过桃园上空，还扔下了一个咬了一小口的蟠桃。

　　我朝那个身影追去。

　　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大仙，他们眼露惊恐地四处逃窜，样子都是狼狈。

　　我没有管那些大仙，依旧朝着那个身影的方向追去，因为我觉得那个身影，好熟悉好熟悉。

　　我来到了玉帝的大殿，却看见玉帝惊恐地缩在墙角。

　　见玉帝盯着我的身后。便转过头去，恰及一根粗厚的铁棒落到我头上，一阵剧痛袭来，我痛苦地闭上双眼，倒了下去。

　　紧接着，迷朦的耳边传来一阵铁棒坠地的声音。铿锵有力却莫名苍凉。

　　是谁，弄掉了这么重的东西？

　　昏沉中，我感觉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抱起。是那种感觉，我立即便知道了他是谁。

　　除了他，没有人能再给我那种感觉。

　　我用我仅余的力气，贪恋地把头轻轻靠上了他的肩膀。

　　虽然感觉不再是毛毛的，而是硬硬的铁片，却仍然抹灭不了那股熟悉的感觉。

　　好想再喊你一声啊……猴子。

　　“如意。”我听见他喑哑的声音，那样陌生，又那样熟悉。

　　我的泪滑落到他肩膀铁片上的同时，有滴小小水珠滴落在我脸上。

　　我突然更想哭了。

　　……猴子。

　　“我的齐天大圣，你今天想要吃什么？”我笑着问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

　　回想起当年猴子被如来佛祖打下天庭，并压在山底的时候，我是那么的心疼，我的魂魄追了出来，却被如来拦下了。

　　“紫霞仙子是爱上这妖猴了么？”如来问我。

　　“爱？什么是爱？”我焦急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她还不懂，我们应能看的出来。”站在如来后面的观音，上前几步，说道。

　　如来点了点头，“紫霞仙子，介于你导他罢手之功，我给你一个结界。此结界可以保你五百年形神俱在，五百年后，你必须去投胎转世。”

　　我轻轻点头，飞身而下。爱……究竟是什么？

　　如今已经过去四百九十九年了，我最多还能陪他一年。

　　我很害怕，不想再过没有猴子的生活，因为那会让我觉得，什么都是空白的，没有意义的。

　　“桃子，桃子，桃子……”猴子滔滔不绝地回答我。

　　“齐天大圣天天吃桃子，不会厌么？要不要来点其他什么？”我看着猴子，疑惑地说。

　　“嗯……那就再来点，桃子好了。”随即，猴子大笑，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吃完了桃子，猴子开始讲故事给我听，讲他离开我的时日里，做了什么，见了谁，发生了什么事……每一日每一个时辰，讲的格外细。

　　好像在把那些时日一点一滴地补给我。

　　我静静地听，有时会好奇地提出疑问。

　　这四百九十九年，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观音来了，她告诉我们，猴子将会遇到一个和尚，佛祖安排他们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沉默了，我好想和猴子一起去，无论多远，我都愿意。

　　但是我的结界已经消失了，在这几天，我必须去转世，否则，永世不得超生。

　　猴子已经虔诚很多，他点头说会同那个和尚一起去，赎一赎以往一时任性犯下的错。

　　观音点头，看了我一眼，便离开了。

　　如观音所言，在那个和尚的帮助下猴子出来了。但他对我极为冷淡。

　　我知道他一定是知道什么了。

　　“你都知道了，对吗？”我忍着眼泪，笑着问猴子。

　　他没有回答，还是那副沉默而不以为意的样子，但我还是看见了他眼底清透氤氲的些微水光。
　　“无论如何，你去你的轮回道吧，你已经死在我手上一回了……别让我逼你走。”猴子转身背对着我，声音冷漠而决绝。

　　我知道，他始终没有忘记当年对我挥下的那一棒，但我真的没有怪过他。

　　寂静的风中，听见水珠滴落他手中金箍棒上轻微的声响，是和我的眼泪，一样的节奏。

　　一股轻烟升起。

　　猴子立即回头。我知道，他舍不得我，就同我舍不得他是一样的。

　　可是在他认为应该升上天空的轻烟，却直直地进入了他手中的铁棒中。

　　我知道，我永远也不用和他分开了。

　　同时我也成了一个没有生之体，只有魂识的物灵。

　　我记得，我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猴子，我爱你。”

　　他惊恐地看着他手中的金箍棒。

　　久久之后，用力握紧，泪无声滑下滴落在棒身，他喑哑着轻声道：“我也爱你，如意——金箍棒。”

　　白云悠然，花开满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