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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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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六点半。
唐楷沐浴着明亮晨光与山间微风,从院子外走了进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好多房间还拉着窗帘,看样子众人昨夜玩得太晚都还没起床。他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叹了口气,打算自己去厨房找点吃的凑合一顿。
唐楷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屋,穿过客厅走向一楼厨房,离着好远闻见一阵诱人香气,伴随着锅铲轻微的碰撞声和开水沸腾的咕嘟声,顿时令他的饥饿感从八分变成了十分。
唐楷还以为是这里的老板回来了,探头一看,却发现站在灶台前居然是孙自南。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正懒散而悠闲地用小平底锅煎着鸡蛋,旁边一口大锅里水花翻腾,银丝般的挂面在其中浮浮沉沉,而在岛台的另一头,咖啡壶里已装了半满。各种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与另一个人的背影相配,声色味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温馨,如有实质地填满了这间小小的厨房。
唐楷的目光像是被这个场景黏住了,感觉可以就这么注视着他,直到地老天荒。
不过他没坚持几秒,辘辘饥肠就先造反抗议。唐楷屈指在门板上“笃笃”敲了两下,孙自南闻声回过头来。
“早安。”
“早安。”唐楷看见他的黑眼圈,微微拧着眉头问,“怎么起这么早,昨晚没睡好吗?”
“还行,”孙自南道,“习惯了。你这是刚从外面回来?”
唐楷一身运动打扮,额上仍有微微汗意,裁剪普通的直筒T恤也掩不住他扇面似的宽肩细腰,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
唐楷轻描淡写地说:“去山顶转了一圈。”
孙自南肃然起敬。
他今早醒来时两条腿肌肉酸痛,应该是昨天爬山加上久站的缘故,下楼时腿都不敢打弯儿。唐教授是个狼人,昨天爬了一半没过瘾,今天居然起个大早,自个儿去登顶了。
孙自南瞄了一眼手机上的计时器:“早饭还得一会儿才好,你可以先上楼洗个澡。煎蛋要全熟还是溏心的?”
眉心舒展开来,唐楷说:“全熟。辛苦你了。”
“小意思。”孙自南单手颠勺,给煎蛋翻了个面,随口答道,“不用客气。”
孙自南准备的早饭有他一份,这个发现令唐楷莫名愉悦,一直持续到他洗完澡重新下楼。厨房里,孙自南正将面条捞起来过水,忙乱间隙听见他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指着餐桌,支使道:“拿碗拿筷子,把面和浇头端上去,要吃多少自己盛。”
面是挂面,浇头是雪菜肉丝,三个煎的金黄的荷包蛋躺在白瓷盘里,唐楷疑惑道:“有几个人?”
孙自南重新倒油热锅,不知在忙活什么:“三个。”
唐楷:“还有谁?”
“我助理。”孙自南说,“你从客厅过来时没看到吗?他在沙发上睡觉。”
唐楷想起他进门前在院子外看见一辆轿车,还纳闷了一下昨晚那里应该没有停车,原来是孙自南的。
“怎么叫助理过来?你今天有其他工作?”
“没事。”孙自南又往锅里磕了个鸡蛋,说,“昨天的衣服不能要了,让他给我送套新的过来。”
唐楷心态立刻平衡了,朝客厅投去了充满同情的一瞥。
资本家都没有人性的。
他把面条盛进三个碗里,却不动筷子,像个小朋友似地乖乖坐在桌前等开饭,得寸进尺地问:“还在做什么?别忙了,其他人估计很晚才起,先来吃饭吧。”
孙自南在那头起锅装盘,关了燃气和抽油烟机,片刻后将一碟蛋饼放在他跟前,说:“没他们的份儿。你先吃,我去叫助理。”
然而唐楷仍然坚持到他入座才肯吃早饭。惨遭拉壮丁的于梁困得迷迷瞪瞪,灵魂都快从天灵盖上飘出来了。结果一屁股坐在唐楷对面,一抬头顿时让他吓精神了,效果堪比见了鬼:“唐唐唐教授好!”
唐楷还记得这个怂包似的小助理,慢条斯理地说:“嗯,你好。”
说完就不搭理他了。
不过于梁从小怕老师,再加上唐教授留给他的心理阴影很重,这顿饭吃得战战兢兢、如坐针毡,总觉得下一秒唐楷就要点名叫他起来回答问题。
孙自南尝了口雪菜肉丝面,咸淡正好,荷包蛋也煎得恰到好处。美味温热的早餐很好地抚慰了他的肠胃和心情。他见唐楷没动那碟蛋饼,便说:“之前不知道你早上出去锻炼,就煮了一锅面,估计你吃不饱。我刚才看冰箱里还有一点昨晚没烤的肉,随便摊了个蛋饼,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唐楷先是怔了一怔,才伸筷夹起一块切好的蛋饼。孙自南不知道用什么做的饼底,与鸡蛋合在一起既香且软,与街头卖的鸡蛋灌饼的酥松口感截然不同。饼里面卷着切碎的洋葱、青椒、煎过的鸡腿肉,配上一点黑胡椒和微辣的烧烤酱,哪怕是不太爱吃洋葱和青椒的唐楷,也毫不抗拒地接受了这种滋味。
他像个被捋顺了毛的大猫,由衷地向饲养员发出了最真诚的赞美:“好吃。”
不知道怎么回事,孙自南总感觉他说着“好吃”,读作“真香”,莫名有点喜感,没忍住低头笑了一声,又假装正经地压下嘴角,说:“你喜欢就好。”
于梁瞪圆了眼睛。他是亲身经历过两次大场面的人,至今还记得他们老板如何被唐教授损得不留余地,也记得老爷子给老板张罗相亲时孙自南是如何气急败坏。怎么一觉醒来天都变了,这两人不但和平地同桌吃饭,老板还主动给唐教授增加了特殊待遇……他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没有见证过昨晚扑棱蛾子大战的于助理当然不知道孙自南为了一瓶盐酸聚六亚甲基胍,差点当场把自己许配出去。此刻他只是夹在两个大佬中间的小电灯泡,楚楚可怜地心想:“我凌晨三点开车上山来送衣服,我也吃不饱……我也想吃鸡蛋饼。”
三人吃完早饭,于梁去睡回笼觉,孙自南和唐楷各自拿了杯咖啡,趁着外头凉快,坐在院子里头晒太阳。
唐楷伸长了腿,侧头问:“你答应过我的承包一星期伙食,是从今早这顿饭开始起算吗?”
“算试吃,开业酬宾。”孙自南懒洋洋地说,“等我忙过这阵子,你可以来我家住一星期,随便点菜,想吃什么给你做什么。”
唐楷险些被一口咖啡呛住,孙自南瞥了他一眼,促狭笑道:“别紧张,不会趁机对你做什么的。”
唐楷扫视过他的细胳膊细腿,疑惑而真诚地发问:“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认为我需要担心被你图谋不轨?”
孙自南:“……”这孙子真狠。
他和唐楷打嘴炮经常两败俱伤,孙自南已经习惯了被他突然噎死,于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搭理他了。
唐楷捧着咖啡杯,不自觉地眉眼一弯。
此时四下寂静,不闻人语,只有山间的风声鸟鸣酬唱相和,阳光犹如碎金肆意挥洒,天地空旷而安宁,却并不寂寞。
唐楷一边看朋友圈的推送文章一边感叹:“咱俩好像两个退休老大爷。”
孙自南刷着微博回应道:“老大爷这么时髦的吗?还喝Espresso,不怕喝出高血压心脏病?”
唐楷:“……”
“不过这地方真挺不错的,安静。”孙自南话锋一转,“等我退休了,就来这儿买栋小楼隐居。”
唐楷:“跟大扑棱蛾子一块隐居?”
孙自南放下手机:“唐教授,我警告你,再说一个字我就要抽你了。”
“其实有虫子也不用怕。”唐楷不以为意地一笑:“如果你隐居的时候愿意稍带上我的话。”
孙自南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那个一直悬在他们中间、彼此闭口不提,却始终不能横跨的问题仿佛终于有了答案。孙自南原以为那必然是惊心动魄的震响,却没想到它来得这样轻快,仿佛闲谈一般,翩翩地降临在这个晴朗的早晨。
轻易到……近乎轻率。
孙自南看起来是个特别能举重若轻的人,但实际上他自己清楚,这些年来走过的每一步,都踏踏实实地留下了脚印,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无不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唯独终身大事,从一开始就十分飘忽,像个被人随手递来的玩具气球,并无多少用心,看着光鲜亮丽,实则一戳就破。
现在唐楷要他把这个气球当成夜明珠保护起来,保护一辈子,孙自南扪心自问,是个正常人都该犹豫一下。
可他胸中仿佛有另一股力量激荡着,想要冲破循规蹈矩的铁牢。就像他希望退休后山中隐居一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始终都在期待逃离、期待自由、期待无所顾忌……期待一切与他个性相反、截然不同的对立面。
Hasty marriage seldom proveth well.
这是hasty这个单词底下的例句,孙自南忘了是什么时候看过的了,此刻却不期然地出现在他脑海中,像是当当作响的警钟,又仿佛某种危险的兴/奋/剂,引诱着他往疯狂的方向一路狂奔。
孙自南扭头看向唐楷,很认真地问了个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你读过莎士比亚吗?”
唐楷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文科水平真的很一般,就知道个to be or not to be,连莎士比亚四大悲剧的名字都背不全。
“那就好。”
孙自南靠回躺椅上,像是卸掉了心头大石,整个人都透着“松了一口气”的懒散感。他仰头望着远方山尖,似乎是不怎么走心地允诺道:“既然这样,退休的时候可以带上你。”
唐楷见缝插针,垂眸瞄了一眼手机,一目十行地扫过百度上关于“婚姻莎士比亚”的搜索结果,看见其中有一条是“莎士比亚关于爱情的名言……草率的婚姻少美满”。
他满意地勾起唇角,随手关掉浏览器,在温煦的晨风中愉快地达成了某种约定:“嗯。刚巧我也不喜欢莎士比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