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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耿耿不寐(六) ...

  •   十二生肖在六界中的地位,若细道下来,便有天壤之别。虎王陆吾和螣蛇祖夜臣服于妖界之首孔雀大明王孔宣,既为神兽一族,也属四大妖王之列。龙族坐享四海,战神阳时姬为神龙一族的骄傲。除却上述人物,剩余九族便与其他普通的妖物别无二致。

      不,狗族老大十分看不起人间蒲树林在《闲斋志异》中对此的评判。于是,逢年过节便教导他的子孙后代,两眼一瞪,胡子一撇,“孔雀大明王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仰仗了佛祖的光,螣蛇要不是之前在女娲娘娘座下,现在指不定在哪个阴暗潮湿的洞里,还有那虎王陆吾,肯定是因为他跟陆压道君一个姓!”

      有理有理,一众小狗谨听长辈唠叨,全都记住了一个要点:狗族得巴结一个厉害的人物。

      从小耳濡目染的狗妹弯月、应月和怜月三人此时正围绕在千晛身边,心心念念这是个超厉害的人物。

      印儿一边走路一边摘着枝头的野果子啃,她瞥了眼隔壁被簇拥着一脸难受前进的人,转头大笑,“狗妹,你们仨拜她不如拜我,她打架好弱的。”

      林中飞过一只“嘎嘎”叫的乌鸦,一阵沉默。

      嘁,印儿低头擦着她的青果子,嘀咕着“怎么这么快她就不是唯一的信徒了”,突然有点开心,又突然有点不开心。

      “哎!停一下!”一直围绕着千晛说话的三人忽然拦住了众人前进的脚步,皱巴着一模一样的脸,悄声道,“七爷和八爷来了。”

      人间每座城池之中都会有一城隍庙,城隍麾下,除却文武判官牛头马面、枷爷和锁爷外,这七、八二位爷便是指的黑白无常。

      她们由狗妹嗅味带路,去的便是那城东乱葬岗。林中忽然飞起许多腐鸦,与那日林中所见的不同,这些乌鸦并没有受人控制,只是刚好乱葬岗的尸体比较多罢了。

      一行人屏气凝神缩在暗处,印儿扒着树,探着脑袋朝狗妹所指的方向望去,皱着眉小声问道,“那鬼差会看到我们吗,我怎么看不见他们?”

      “嘘,过来了。”弯月道。

      印儿,陆岐,鸡老板三人只看到不远处尸气漫天的乱葬岗,其他什么也看不到。这样一瞧,狗族还是挺厉害的,至少总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印儿看着狗妹三人紧皱眉头,无聊地听着弯月转述,“八爷在给那些鬼魂排队呢,看来最近扔在这乱葬岗的尸体挺多。”

      印儿挑眉,心里乐道,她以前以为冥界勾魂都是一个一个来呢,想来一年死那么多人,一个一个地来,岂不累死那些阴差。

      “瞧见那陈员外的魂魄了,”应月又接着道,“好像还有那陈员外的夫人。”同住城北,想来是见过。

      印儿却不由得心头一惊,偏头去看千晛,怎么陈夫人也死了。然而千晛凝视着远方,根本没注意到她。陆岐和鸡老板无聊地靠着大树,捂着嘴不出声,在哪儿瞧地上成队的蚂蚁,看来是又要下雨。

      忽然有人轻轻戳了她一下,印儿抬头,见千晛回过神来,正在看她。千晛指了指远处,印儿嘟着嘴摇头,两人竟然看懂了对方的手势。印儿眨巴着眼,正准备小声问一句“月老小仙,你可看得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便感受到对方的指腹贴着自己的眼皮上方,冰凉冰凉的,甚是舒服,让她下意识地想闭上眼睛。等对方又戳了她一下,她一睁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乱葬岗的模样。

      黑无常手执脚镣手铐,白无常怀抱哭丧棒,各自站在鬼魂队伍的两头。白无常吐着长舌,头戴“一见生财”的高帽,满脸怒容,“七哥,下次咱争取换到江南去吧,这大雁城死忒多人,都快赶上酆都了。”

      “别啰嗦,赶紧的,”黑无常的官帽上写着“天下太平”四个大字,面容凶悍,“酆都那里一有北阴大帝,二有卞城王,赶着去死下江南啊。”

      本来就死了嘛。白无常吐舌头,哎,好像不用吐,够长了。

      “七哥!”白无常又嚷嚷起来。印儿暗暗想,这白无常没准可以当话友,话多的真是合她心意。

      “啥屁事一天在那儿叫唤来叫唤去,你那舌头不嫌硌得慌吗?”黑无常甩了一记冷刀子过去,“说啊,愣着干啥!这乱葬岗收拾完了,城里头病死的气死的,还有老多呢。”

      白无常跳着走到一具尸体旁,喊道,“七哥,这个死人怎么没有魂啊?我勾不出来。”

      “怎么会没魂?”黑无常迅速地飘过去,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七哥,一看就往后退了一步,“老八,不得了,这大雁城可能又出了糟心事。”

      黑无常瞅着一众小鬼,“赶紧,咱俩先回去告知城隍那老头子,这硬生生没了一个鬼魂,跟阎王的生死簿对不齐,咱俩就惨了!”

      弯月和应月一人演白无常,一人演黑无常,学着两人的口气向看不见的陆岐和鸡老板转述,陆岐害怕地躲在众人后面抱着大树,“要是对不齐生死簿,不会拿我这种活人充数吧。”

      印儿乐道,“估计不能,毕竟他们半夜在你面前出现,你就吓死了,谈不上活人。”

      “什么人!”黑白无常突然厉声喝道,瞬间阴风阵阵。

      印儿和陆岐赶紧闭嘴,然而黑白无常却并不是朝她们袭来,反而挥舞着锁链朝着那具无头女尸的身侧攻去。

      “好大的胆子,敢到乱葬岗来动我们的鬼魂,怕不是也想跟我们去阴间走一遭了!”黑无常怒道,黑色的铁链直勾勾地打在地上,臭烘烘的空气中忽然便响起“人”的叫喊声。在尖叫响起的一刹那,白无常手执哭丧棒重重击于地面,打得尘土飞扬,地上的“人”在阴风怒号中瞬间现形。

      “七哥,这……”白无常定睛一瞧,地上的哪里是个“人”,分明就是寿材铺里扎的纸人,被人施了法,要拖走这具无头女尸。

      黑无常面上煞气浓重,“溜得真快,要让你七爷我逮到,非把你送进阿鼻地狱不可。”

      “那七哥,这无头女尸的魂不在了,这尸体可咋办?”白无常收起他那哭丧棒,哭丧着一张脸,“没有魂儿,阎王爷不会宰了咱俩吧。可是,明明咱接到命令的时候,那簿上是有这陈家小姐的名儿的。”

      印儿想起那白色拂尘落在陈小姐头上的那一刻,兴许是那一刻,魂魄出了窍,在生死簿上烙了名儿,而尸首异处的那一刻,被人当作尸鬼利用的法术解除,魂魄便至此消散。

      那黑无常沉默了片刻,颇为无奈,“那还能咋办,实话实说呗,又不是咱俩不勾魂,是那恶人当道鬼见愁啊。”黑无常觉得自己这个笑话讲得挺有趣的,奈何他八弟没笑,于是只得凶神恶煞道,“愣着干嘛!赶紧牵魂回,人家好转世,咱俩好认罚!”

      白无常跳起来使劲地跺了那纸片人几脚,乘着地狱大门的阴风一同消失在乱葬岗前。

      躲在树后的一群人立即走了过去。陆岐腿脚打着颤儿在后面慢慢地磨蹭过去,而狗妹三人早已绕着乱葬岗狂奔起来,时不时地“汪汪”两声。

      千晛见印儿蹲在地上,捻着那纸扎的白色小人看得颇为入迷。印儿蹙着眉尖捏了捏纸人,又凑上去闻了闻,偏头有些不适应,“好重的脂粉气。”

      鸡老板拉着陆岐一起去将那陈小姐的尸体抬过来。在夏日里,尸体已经有些腐烂,散发着浓烈又刺鼻的怪味。

      “什么脂粉气?”鸡老板看着这具尸体,真是可惜了,这陈家员外的姑娘,小时候还去同悦客栈玩过呢。那时候见这丫头,才半截高,扎着羊角小辫,机灵得很。

      “你闻闻。”印儿将纸人递过去,陆岐哆哆嗦嗦地接过来,放到鸡老板鼻子前。鸡老板嗅了一下,似乎没闻出味,又亲自拿到手上,使劲嗅了一口,大声喊道,“弯月,来闻!”

      “找到了!”弯月三人抱着头颅飞奔过来,瘪着嘴,看着要大哭,“找到了。”

      若不是闻得到气味,这面目全非的模样,哪里瞧得出是陈家小姐。印儿见着头颅,小心接过,将她与尸身靠着,她望着千晛,有些期待,“能行吗?”

      千晛没点头也没摇头,避开印儿期待的眼神,示意大家往后退退,她闭上眼睛,从天便降下一道白光,停在她指尖,凝成一根透明的针。绕着她的红线穿过天光磨成的针,顺着陈小姐的尸身,将头颅和脖颈拼接起来,那一串串的红线痕迹触目惊心,然而总归算得上一具完整的尸体。千晛瞧着林中的树叶,招手引来大风,风将树叶吹下枝头,排着队穿过红线,在空中织成一件碧色的裙裳,裙裳上绣着盛开的荷花。千晛将她穿于女尸的身上,她记得的,这位小姐名唤初荷。

      “是魂!”印儿瞧见千晛眉间的红色焰纹,低头惊喜地看到平躺的尸身上慢慢化出一缕飘渺的魂魄。

      “真的是陈小姐!”狗妹三人抱在一起惊呼起来,“太棒了,千晛姐姐你真厉害!”

      众人未察觉千晛睁开眼时眸中的惊讶之情,她未曾想,这只三千年小狐狸的念力竟能强大到直接渡人化形,毕竟妖在冥界看来,是低于人在转世轮回中的品阶的。

      “怎么,怎么回事?怎么像,像又要散开来?”陆岐指着刚刚凝好的神磕磕巴巴地说,“千晛姐姐。”

      千晛眉间的烈焰纹加深了一层,印儿便顿时觉得呼吸不畅,她忍着没吭声,盯着千晛聚魂,可是那魂魄似乎与人对着来一样,在聚到一起后,豁然四下炸开来,巨大的念力逼得周围的人统统往后退了一步。印儿顺手扶了千晛一把,“你怎么样?”

      千晛摇头,着急地盯着那缕脆弱的魂魄,急声道,“不要,留下来!”

      空中妙龄女子的魂魄慢慢淡去,映着天边深红的晚霞,她在又一次消散的瞬间,回头欠身微笑,盈盈体态恍若林中初见,“谢谢。”那声音很清很淡,淡得不想活下去,又累又倦,但似乎又有点眷恋。

      “陈姑娘!”狗妹齐声喊道,想抓住她,然而那魂魄便一下四散开来,这一次,再无人渡她。

      “为什么啊?”陆岐望着千晛,红着眼,“怎么会这样。”

      千晛的指尖还在打颤,眉心的印记退散下去,她摇头,望着在一瞬间消散的魂魄,不想说话。

      明明是成功了的。

      鸡老板从尸体边上爬起来,颇为生气。他不知道为何一个人执意想死,甚至不惜魂飞魄散。他低头盯着这具孤伶的尸体,猛地瞥见尸体所穿莲鞋里似乎有东西,顿时压住心中的怒火,“这是什么?”

      那是一张沾着血的素笺,上面写着秀雅的小楷,“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印儿感到眼皮一阵乱跳,盯着那枚素笺,是赠予情郎的诗句?怎的会漏在鞋间,还是说有人放进去的?

      “这背面是不是还有字。”陆岐忽然道。

      众人回神望去,那素笺的背面隐隐约约竟是用血滴出来的“救”字,那个字写得太慌忙,笔画不完备,以至于从正面看,还以为是沾了几道血痕。

      “天杀的,”鸡老板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以本使者活了几千年的经验来看,这陈家姑娘就是没脑子被薄情郎害了,她爹拼了命救她没救过来!”

      “住嘴,死者为大。”印儿面色阴沉,颇为不悦,倒不是因为鸡老板的话,而是因为她也是这样猜测的,她走到陈员外的尸体旁蹲下来,掰开他僵硬多时的手指,发现果然有伤痕。

      有人拼命护着你想让你活下来,你却赶着去死。印儿看着陈小姐那具尸体,又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千晛,早知道不救了,渡个屁的魂,搞得刚刚像被掐断了一口气,现在浑身难受。

      不过,也只是猜测罢了。印儿气的,是刚刚明明魂聚了,那陈家小姐却选择自散魂魄。

      “算了,寻个好地方,将陈员外和陈姑娘葬了吧,也算对得起这场缘分。”印儿开口道,瞥了眼小弟陆岐。

      陆怂岐卑微,却力大无穷。他点头将父女俩抬上印姐姐幻化出的木板车上,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路走好。”

      印儿跟在千晛身边,看着前面拉车的人,又问道,“刚刚,你没事吧?”不知道为什么,跟这话少面冷的小月老说话时,她总想摆出个笑脸,“像你昨日在林间安慰我一样,我也想说,这不是你的错。”

      千晛看了她一眼,没理她,低着头往前走。

      印儿跟在边上叽叽喳喳,“你刚刚真的还蛮厉害的,不救人的时候,眉心那玩意也能出来吗?我觉得很好看。”

      千晛闻声竟然用手背蹭了蹭眉心,“不好看。”

      “好看!”印儿道,真的好看,她见过人间美人千万种,偏觉得这天牢里惊鸿一瞥的小神仙美得天理难容。

      “不好看。”千晛又道了声。印儿争着说“好看”,没听到千晛那微弱的一句,“获罪之神眉间才是烈焰纹。”

      天上神祗的是金光纹。

      “阿嚏!”弯月站在鸡老板身边走着,忽然皱着鼻子打起喷嚏来,“味道好重啊。”

      “哎呀,忘了这茬,”鸡老板推着车,猛地想起刚刚有事没办,慌忙拿出那张纸人,“弯月,你闻闻,这味道好熟悉,我有点不太想得起来。”

      弯月“哦”了声,悻悻地凑过去闻,突然叫道,“鸡老板!你又偷偷跑去城南醉花楼了!”

      鸡老板老脸顿红,赶紧摆手,“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城南醉花楼,大雁城最红红火火的青楼。

      一群人“嘁”了声,你一嘴我一嘴地互相逗乐着。好像刚刚令他们难过的事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斜阳照在大地上,拉出一群人长长的身影。

      印儿想,这群人都还没打个商量呢,怎么看着就像要往城南去的样子。看来,不止她一个人爱管这红尘闲事,同悦客栈里也是一堆“三五成群就敢九天揽月和五洋捉鳖”的家伙。

      “醉花楼,什么地方。”千晛不知道大家在闹什么,偏头一脸好奇地问印儿。

      印儿抿唇,挑着眉惊异地看了她一眼。千晛盯着她,更加好奇,为什么印儿要对着自己这样子笑,就是狐狸眼都快眯成桃花眼这样笑。

      “千晛姐姐,醉花楼就是,”最安静的怜月正准备出声,就被印儿一把捂住嘴拉到身后。印儿捡了路边一朵小野花摊在手中,望着千晛道,“赏花的好地方!一块儿去?”

      千晛看着那朵漂亮的小黄花,犹豫着点了点头,“嗯。”

      怜月被捂着嘴,可怜巴巴地呜呜呜,狗爹说女孩子不能去那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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