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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八世折尾(六) ...

  •   “往后退!往后退!”冯山将军正欲骑马离去,见来人马车,立刻催促官兵让道。围观的百姓和醉花楼姑娘闻声也立即后退,待那大将军下马叩拜:“微臣叩见城主大人”,四下便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自城主征战归来,这几天的功夫,便见着了三次。

      “冯将军请起。”随从侍者撩起马车帘子,扶着马车里的人慢慢走下来。

      冯山抬头,错愕片刻,立即低头单膝跪拜,高声道:“微臣冯山参加夫人。”
      四下百姓见来人是谁,顿时息了声,弓身齐齐行礼:“草民拜见夫人。”

      印儿负手立在枝头,望着远处的动静,出声道:“鸡老板,你们大雁城中,城主夫人的地位要高于城主吗,怎么百姓见到城主夫人似乎格外恭敬?”
      而且,你们城主夫人居然是让启明珠发光的人,印儿心里想着,觉得有些奇怪。这周围可没有什么城主大人,那这启明珠是为了城主夫人和谁而亮?

      “那可不,我们城主夫人不仅人美,而且温柔心善,”鸡老板颇有些自豪地道,“你可知大雁城看病分文不收?”

      印儿:“分文不收?”
      鸡老板肯定地说:“对,分文不收。这全都仰仗我们城主夫人。自白幸烽上任以来,实行各种改革举措,夫人提议城中各医馆无偿诊治患病之人,所花费的银两统统由她承担。”
      弯月也接话嚷嚷道:“夫人还在城北专门开了一家济世堂,每日亲自坐诊看病。”
      应月跟着开口:“去年大雪,夫人还在各地布善施粥呢。”

      印儿听着这左一句“夫人”,又一句“夫人”,着实对这人产生了兴趣:“那举措听着不错,但是这得多大一笔开支?城中可有数万人,且不论大雁城每年可征多少赋税,光就记账问题上,恐怕也有不少问题吧。”
      鸡老板难得正经,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小狐狸所言极是。原城东医馆谎报支出银两,与夫人手下挨门挨户调查所算的银两对不上,那家医馆的大夫可是按照法度直接被赐了三年徒刑。”

      闻此,轮到印儿心生赞许,仁而有度,很少有人能妥善践行。
      鸡老板说及此,话锋一转,叹道:“城主夫人好是好,与白幸烽这个城主也算佳偶天成,不过城主将近而立之年,夫人已过花信,两人膝下仍无一子半女,这倒挺可惜。”

      印儿挑眉,望向远处那位城主夫人,不由得心中惊叹。这夫人哪里像已过花信之年的女子,要说是哪家的闺房小姐,她也是信的。只见夫人穿着一身黄色的流仙裙,眉眼弯弯地正在与一白袍小公子讲话。她眼尾有一颗风情痣,使得原本乖巧秀气的脸瞬间变得别样妩媚起来。

      白袍小公子从马车上下来,拽着夫人的袖子撒娇:“嫂子,你怎么来了,我跟你说,这醉花楼里有妖精!”
      “胡说八道,你还知道哪个是妖精,哪个不是妖精?”夫人伸出纤纤玉指点在小公子的眉间,笑语盈盈。

      小公子不服:“真的有!嫂子,她们两个,昨儿我和吕侯爷一块儿逃命时,看到她们两个死在屋内,但是现在,吕侯爷受惊躺在屋内,而这两个人却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小公子见夫人只是抿唇微笑,赶忙又道:“听说哥哥于外边招了一厉害的道士,咱去请那位道士来看看如何?大雁城现在是多事之秋,这种事,尤其得重视。”

      “哦?”夫人转头望了眼盯着她的百姓,又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小公子,“你刚刚说大雁城处于多事之秋,然后你和吕侯爷一起来逛了这风月场所?城东方员外家的小姐可知此事?”

      印儿见那小公子一个劲儿地摇头,不由失笑,这城主夫人倒挺聪明。不过,为何言语间都在偏袒醉花楼,非她妄自揣测人心,只是,按照常人,总会问个清楚,而这城主夫人,似乎半点不想让这群人查下去。

      “嫂嫂,没有,没有的事!”小公子立即松开手,转身冲冯山将军喊道:“冯将军,此事是我多虑,这光天化日的,妖精哪敢明目张胆地站在这里。”
      他说着,指向那两个害怕地缩在青娘后的姑娘,嬉笑着凑到将军边上:“冯将军,真不好意思,昨夜是我和吕侯爷喝多了,加之城中多事,这便看错了。辛苦您白跑一趟,本公子着实有愧,待侯爷病好时,我请你喝酒。”

      冯山看着面前的小公子“哼”了声,大雁城虽非天子脚下,但同样多得是一群祖上荫庇的纨绔子弟。不过,似乎让他来稽查命案与捉妖一事,于小公子并无多大利害关系。加之今日小公子来寻他,面上害怕之色,并非作假。他按着剑柄,盯了两眼前面的人,心中不住思量,城主夫人今日又为何会刚巧路过此地,还是乘着这显示“城主夫人”身份的轿辇过来的,平日这时,应当在城北坐诊才是。

      “冯将军,你便是听了小公子的话,过来捉妖?”身边的侍女跟在夫人后面,低头屏息凝神,夫人这是在质问将军,“你可知非经城主命令,擅调军队,为何罪?率领士兵,惊动百姓,造成全城恐慌,这又该当何罪!”夫人眯着眼,明明看起来有些稚气,但眉宇间的威严不容任何人忽视。

      “臣,冯山知罪!”众兵下跪。
      “嫂嫂,我,”小公子做梦也没想到这阵仗,抬眼瞧见自家嫂嫂凛冽的眼神,立马作揖:“夫人,臣弟知错。”

      本来争先恐后挤着想上前看一眼夫人的城中百姓,亦立刻安静下来,他们只是听说过夫人曾亲自执法对为医不仁,以权谋私者处刑,从未亲眼见到过。况且,他们向来是不信的,毕竟夫人于城北坐诊时,脸上从来都是挂着笑容。大雁城的百姓怕大杀四方的白城主,敬治病救人的城主夫人。

      “唉,也罢,”夫人叹了口气,亲自躬身,双手把将军扶起来,“既是来了,小公子又说这醉花楼反常,将军不妨去好好查一遍。”
      夫人脸上挂着笑,踏上石阶,走向那一直站在醉花楼门前,被百姓鄙夷地打量的青娘,欠身道歉:“想必您是这醉花楼的主人,方才惊扰到您和您后边的那些姑娘,实在是抱歉,不过,城中近日怪事频发,死者颇多,还望姑娘体谅将军,容许将军进去搜查。”

      “嫂嫂!”小公子小声嘀咕了声,冯山也握紧着拳头,连城中百姓都细细碎碎地小声唤着“夫人,不可如此”。堂堂城主夫人向青楼女子赔罪,这成何体统。

      青娘盯着眼前的女人,眼神锋利地像要把她看穿一样,最后在夫人抬头微笑的时候,皱着眉头侧开了身子:“冯将军,有请!虽我们是青楼女子,但一不杀人二不偷盗,里面的东西都是你情我愿得来的,还望冯将军手下留情,莫打碎了。”

      冯山攥着剑,憋了一肚子气:“来人,进去搜!看看可有什么邪祟之物!”

      夫人弯着眉眼,客气地冲将军点头。她提着裙子从石阶上下来,额上的眉心坠轻轻晃着,那并不是什么璀璨夺目的珍珠玛瑙,反而只是一颗小小的打磨圆润的白色石头。
      午时过后,夏蝉便开始聒噪地叫起来。像是感知到什么,她抬起头淡淡地望向远处的老槐树。

      然而除了蝉鸣,什么都没有。

      “见了鬼了,你们这城主夫人心思也太敏锐了。”印儿一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树上跳下来,正趴在河堤岸的草丛中。
      狗妹三人从树上掉下来摔了个狗吃屎,挠着脑袋互相安慰。
      “兴许就是碰巧朝这边看过来。”鸡老板悠哉悠哉地坐在草丛上,“不过,也说不准,幸亏千晛姑娘的反应快。”

      印儿去瞧千晛,那人安静坐在湖堤岸的石头上。背后的一片莲花,在她的映衬下,仿佛黯然失色了几分。印儿叹了口气,方才她集中注意力看夫人时,都没感受到这人的存在,现在觉得,如果不时时刻刻地多看几眼,兴许一转头,这个人就随长风而去,杳无生息。

      “千晛姐姐,你有什么看法?怎么不说话?”印儿凑过去,坐在石头边上,摘了根狗尾巴草在手里晃荡,“你不觉得那夫人有些奇怪吗,似乎在偏袒醉花楼?而且你瞧见青娘的眼神了吗,她似乎很尊敬夫人,又,”印儿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又像是早就认识!对,就是早就认识那种眼神!”

      “印姐姐,什么叫早就认识的眼神啊?”弯月乐道,“一见如故的眼神吗,我瞧谁都觉得一见如故,想和大家一块儿吃包子。”
      “对的对的。”应月、怜月齐声附和。

      印儿白了她们一眼,正准备继续刚才的话,一转头,却瞧见千晛凑近正在盯着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印儿忽然间忘了,只觉得那人微不可闻的呼吸离自己很近,她看得清那人浅色的眸子与翘起的睫翼,以及感受得到自己忽然停驻的心跳。脑海里忽然有一块儿接一块儿细碎的画面闪过——莲花、荷叶、竹林、露滴、微风、流水与近在咫尺的人。

      “千晛姐姐,吓死我了,你怎么突然靠过来!”印儿吓得往后一退,坐到草地上。
      千晛愣了下,伸出手,示意要拉她起来:“我学青娘的眼神。”
      “你没事吧?”

      印儿瞧着她,气自己方才的举动,乐得笑出声:“我没事,不疼的,千晛姐姐,学得倒挺像。”
      她心中不免再次叹气,千晛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当上月老仙子的,不开口的时候清贵无双,一开口,时不时地,挺呆。
      不过,她刚刚居然被那么一个眼神给挑逗了?还有,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是在想些什么玩意。

      “所以千晛姐姐,也同意我的看法,觉得这城主夫人与醉花楼的青娘是认识的?”印儿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坐回原处。

      千晛点头,没有否认。
      鸡老板接过话茬:“小狐狸,没你说的那么巧吧。再说,认识又如何,夫人不是照样让冯将军去查了嘛。而且,你刚才不还说,青娘与我们是一头的,既然如此,那夫人偏袒她,不也说明夫人也是与我们一头的?”

      “按照一般的论断,确实如此。”印儿歪着脑袋,不过,事实是,青娘并未与她达成一致,那是用来套陆岐话的。

      陆岐。
      印儿猛地反应过来,四下一瞧:“陆岐呢!哪儿去了?”
      “刚刚在树上还瞧见陆岐哥哥的。”弯月皱起眉,分外不解。
      鸡老板皱着眉,骂了声:“陆岐那臭小子,这两天怎么回事。”

      印儿与千晛一同站起来,左右张望,这不太可能,不管陆岐是个什么东西,都不可能在她们这么多人眼前无声无息地脱离。
      除非,方才从醉花楼里出来,一路上跟过来的,不是陆岐。

      蝉鸣声已经消停下去,印儿朝枝头望去,自言自语:“什么东西可以在眨眼睛遁形?”

      千晛听着远处又一辆马车摇着铃铛朝醉花楼驶来:“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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