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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八世折尾(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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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外下了一夜的雨,打落下不少娇嫩的花瓣。屋内的人翻了个身,睡眼迷蒙,长长的睫毛轻轻颤着,似乎还未彻底清醒。窗外的鹂雀“沥沥”地不停叫着,仿佛非要吵醒屋内人的清梦。
印儿侧身用被子蒙着脸,最后烦躁地露出一双眼睛:“小鹂雀,闭嘴闭嘴,怎么哪儿都有你。”窗外的鹂雀又故意叫了两声,才扇着翅膀飞开枝头。
印儿睁着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自上天界后,她很久没梦到那个“神仙姑娘”了,哪想昨夜竟然入了梦。哪怕还是如以往一样,她只是远远地看着,但,仍旧是一个美梦。
“印姑娘,你醒了。”紫衣侍女轻叩了两声门扉,便端着盥洗的木盆和干净的衣裳进来,她们望了眼床上的人,笑道,“青娘估摸着便是这个时辰醒,看来没错。”
印儿见着来人,揉了揉眼睛,才恍然回过神来,赤着脚赶忙下床,在屋内望了一圈,颇有些着急地问道,“那位红衣姑娘呢,她在何处?”
“她与你的朋友正在楼下,姑娘不必担心。”侍女上前要帮印儿换衣服,印儿望这仗势,立刻缩到屏风后,嚷嚷了句,“我自己会换,你们把东西都搁那儿,我自己洗。”
醉香楼的大堂里。
千晛隔得老远立在木窗边,正抬着头专心地瞧那从枝头新叶上滚落下来的露珠,清晨的阳光透过水滴落在她的眼里,恍若湖面上漾开了清浅波纹。
印儿下楼时,正好看见这幅光景。
鸡老板和狗妹三人又围成一桌吃着早点,碗盘七零八落地摆了一桌。
“印姐姐!我给你留了包子,你别磨蹭了,赶紧下来!”弯月拿着筷子回头冲印儿喊道,“快点啊,不然我就吃完了!”
“弯月丫头,你是猪还是狗啊,怎么一天吃吃喝喝这么多?”鸡老板仰着头冲印儿乐道,“小狐狸,喝酒不,下次带你去喝酒!”
千晛闻声,回头望了一眼,正好对上印儿的目光,那人换了件新的月白色长裙。
印儿想起昨夜的场景,那只飞走的红鸽是千晛去帮她找人了,而她还没来得及道一声谢谢,便睡意上头。
“千晛姐姐。”印儿见对方转过身去,便猫着步子偷偷走到她的后面,正欲吓对方一跳,却被突然转身的人吓得差点摔在地上。
千晛没开口说话,平静地望着印儿的眸子,这下隔得近,便看得真切些。只见这人眼眶处竟有些红肿,千晛心想,难不成昨夜还哭了。那叫“西雾”的人果然对她而言十分重要。
印儿被紧盯着,还以为自己干了什么坏事,立马退了半步,眨着眼睛,相当恭敬地道:“千晛姐姐,我吃包子去了。”
千晛习惯性地点头,见印儿笑着跑到桌边上坐下,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这人吃个包子也要跟她说一声。
“哇,你们都喝酒了,怎么这么大股酒味?怪不得千晛姐姐不愿跟你们一块儿坐呢。”印儿挨着怜月坐着,嗅了两下,大吃一惊,指着弯月和应月两人,“你们两个,居然让怜月也喝酒,太过分了!”
“是陆岐哥哥带的,怪他!”弯月和应月齐齐指向罪魁祸首陆岐,那厮见众人指向他,立刻埋头吃粥,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印儿笑着“嘁”了声,陆岐小弟,居然是个不近女色的好酒之徒。她又望着鸡老板,感叹道,“使者,昨儿在哪儿被抓回来的啊?”
“你这只忘恩负义的小狐狸还好意思问,”鸡老板端了一盘年糕放到印儿面前,神情颇凶,“虽说本使者天生灵血,用之不竭,但你下次再拿本使者的血来做交易,本使者就拿你们天狐的肉当下酒菜!”
印儿缩了缩脖子,委委屈屈地吃甜甜的年糕,权宜之策嘛,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给使者兄积积功德,保不准哪一天重回圣地,立地成佛了。
“使者,下次绝对不敢了,”印儿举着两根手指头发誓,“以后谁欺负你,我就半夜去咬他们。”
“印姐姐,发誓三根手指头。”怜月好心地帮印儿盛了一碗粥,提醒道,“上对天,下对地,中间无愧于自己。”
“……”印儿瞥了眼可爱的狗妹,“乖,吃包子,咱不说话。”
鸡老板无所谓地大笑:“行了,一群小妖怪。你们昨儿出了醉香楼,去哪儿喝的酒?闻着酒挺香啊,不会是什么黑熊洞里千年老妖的珍藏佳酿吧。”
“狗才不爱山洞呢,”弯月笑嘻嘻地道,“去我们昨天吃东西那里。”
印儿边吃边回忆,那地儿有酒吗?怎么她没闻到。还有,陆岐是喝醉了还没醒吗?平时那么聒噪,现下居然比怜月还安静。她靠着椅子,准备去打扰他一下,刚伸出手却无意间瞥见了地上的泥印子。昨夜是下雨了,可醉花楼到昨天那个地方的路上,似乎没有泥泞不堪的道路啊。她蹙着眉,低头望了眼怜月的脚下,除了鞋边有稍许水渍,其他的,连片落叶都没粘着。而陆岐,她用筷子夹着包子,故意将椅子往后拖了几厘,往桌底一圈人的鞋子望去。
“印姑娘醒了?”一行人正吃得热热闹闹,没注意到青娘携着玉安走出来,这一出声,反倒把大家都吓了一跳。陆岐似乎在晃神,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吓得筷子都掉在地上。
“公子,你没事吧?”穿着碧色罗裙的姑娘提着裙子弯下腰来,帮陆岐拾起一只筷子,她的瞳色为紫,正是昨日那玉安姑娘。
“没事没事,谢谢姑娘。”陆岐红着脸接过筷子,将椅子往印儿边上挪了挪,似乎真的很害怕其他陌生姑娘的靠近。
玉安姑娘面上有些尴尬,面前这人不是害羞,而是害怕。她看了一眼桌上的人,目光落在鸡老板身上,恭声行礼,“昨夜多谢使者相救,玉安不甚感激。”
“无妨,小事,”鸡老板对待美人一向大气,出声笑道,“不过你若想要报答,也可以。”
“不知使者有何事是我们玉安姑娘能办的。”能掌管这么大一间醉香楼的女人,自然不是什么好商量的,哪怕你不久前还施予了救命之恩。青娘迈着步子款款走来,望着一桌人和打量了窗边人一眼,又道,“玉安姑娘办不到,我们醉香楼也会努力帮各位客人达成心愿的。”
昨天扣人的时候也是这么装模作样。
“自然是小事,”印儿顺着话茬道,“不过,不知道青娘可否回避?”印儿含笑望着对方,人间姑娘,言语真假,一眼便能看穿。而这只老狐狸,可就狡猾多了。这玉安姑娘是醉香楼的人,找起人来应当比狗妹她们要轻松许多。
青娘颔首,念了句“玉安,莫帮倒忙”,便背过身去,往前走了几步。印儿有些诧异,居然这么配合。
玉安见青娘离开,回过身道:“印姑娘,您吩咐。”
弯月早就放下了碗筷,她望了眼印儿和鸡老板,见两人点头,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黑色的荷包递给玉安:“可否告诉我们里面这物件的主人是谁?抑或应当是哪一类人。”
玉安双手接过荷包,面上沉静下来,一双紫眸温婉如水。她轻轻打开荷包,拿到眼前时,却皱了眉,抬头望着一众盯着她的人,“是闻这袋子里空气的味道?”
“啊?”弯月接话,“是闻里面那样物件。”
玉安把荷包系上,捧在手里双手奉还,摇头道:“姑娘,这里面没有东西。”
这下轮到印儿一行人皱起眉来,弯月接过袋子后立即打开,面色顿时阴沉下来,听见印儿喊她,才握紧袋子抬起头来,紧张得满脸愧疚:“东西,不见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丢的!”弯月几乎要哭出来,低着头紧紧抓着那黑色荷包,不敢去看其他人的眼睛,“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我明明放在这里面的。”
“对不起,姐姐不是故意弄丢的!”应月和怜月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弯月后面,两人抓着弯月的衣袖,与她一同低头道歉。
陆岐站在一边,似乎想开口,两只手紧紧握着腰间挂着的白色石子。
“印姐姐,鸡老板,千晛姐姐,陆岐哥哥,你们要怪就,”弯月内心自责不已,一定是自己不小心,那样小的纸片人,弄丢了可去哪里找,于是越想越难受,再开口就眼泪珠子直往下掉,“都怪我!”
“不怪你。”陆岐听见哭声,拽着狗妹往后退,梗着脖子、涨红着脸看着印儿和鸡老板,双手握拳,“不是弯月,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阵急促又猛烈的拍门声打断,“开门开门!醉花楼里的人出来!”
“醉花楼里的人听令,吾等奉将军之命,前来稽查命案!”
醉花楼外,前几日守城门的将军正骑在马上,指挥着官兵前去敲门。楼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路人,这可真是稀罕事,官府找到妓院头上了。
楼上四边栏杆处的紫衣侍女闻声而动,警惕地站成一排。玉安赶紧往青娘所在方向瞧去,着急地喊了声,“青娘。”
青娘瞧着外面那群人似要破门而入,立马望向印儿一群人,开口道:“各位客官,之前是我失礼,此事确实与你们无关,还请你们从后门速速离开。”
印儿拿了个包子塞到弯月手里:“别哭了,没说要怪你,我们先出去。”
“玉安,你也跟着出去!”青娘立即出声道,又转身向印儿行礼,像是在嘱托,“还望印姑娘能照顾一下玉安。”
印儿觉得莫名其妙,她与这位唤作“青娘”的女人可没有达成什么一致意见,总不至于一顿饭的功夫,她们就成了一个阵营的人。
“青娘,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跟着你们!”玉安推开过来拉她的紫衣侍女,颇有些生气,“不论发生什么,说好了醉花楼的人共进退,那些姐姐妹妹都留在这儿,凭什么我留不得?”
青娘着急:“玉安,你赶紧走,你跟那些姑娘不一样。”
昨夜诱敌之战中,操纵尸鬼的人没有执意一战,强行抓走玉安,而是选择攻击凝香和重烟,弄出死人现场。若凝香和重烟真是凡人,现下肯定是去阴间见了阎王。可是两人是只狐狸,□□死了,本体还可化为狐狸原形,尚有生机。但这是她们这群伪装成凡人的狐狸才知道的事,在那些嚷嚷着哭出来的姑娘眼中,凝香和重烟便是死了。就算那些姑娘见识再多旁门左道,身为凡人,仍是不相信起死回生一说。
现下外面的那群官兵,估计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她昨夜便已料到,未想动作这般快。
“我不走!”玉安仍是固执地不肯离去,“我是醉花楼的花魁,要是我走了,岂不是更加引人注目。”
印儿挑眉看着争执的两人,揽着弯月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懒洋洋地出声道:“走是不走?不走我们要走了,我们可不想跟外面那群人打交道。”
万一有官兵认出她和千晛为妄伽山伏尸的那两人呢,没必要牵扯出这么多说也说不清、理也理不清的事情出来。
“紫楠,给几位客官领路!”青娘看了玉安一眼,无奈地甩手,冲楼上吩咐下去。
印儿转头看了眼千晛,那人跟什么动劲也没有听到似的,跟在那位叫“紫楠”的姑娘后面出门。
“印姑娘。”印儿路过青娘身边时,突然被她拉住,青娘靠近她,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印儿蹙着眉尖,低头笑起来,“我就说呢,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