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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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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还剩多少天,我都陪你一起过。」
「真的吗。骗人吧。」
「真的。不骗你。」
「……恩……好……」
倒计时~Left Time 之一
「你愿意跟我去看晚会吗。就咱俩,不跟别人一块的。」
「说什么呢!神经病!」
18岁,他没见过我两次,就约我去看晚会。
19岁,很久不见,他来找我打球去,然后说他喜欢我。
20岁,他约我在操场见,忐忑地说着喜欢我,让我有点小得意。
21岁,以为再不会有的再见,被我离去的背影拖得很长很长。
22岁,他在Q上对我说,你不知道自己伤我有多深。
23岁,他打电话说,想要南漂,想要发展,想要赚到更多钱。
24岁,还是电话里,他说新换的工作又累又辛苦,但愿钱途大光明。
25岁,电话一接通,他惊慌失措的声音就传来,你有没有事,要不要紧。
26岁,他说,我出差过来了,有空聚聚吗,没空,哦,那算了。
27岁,他的声音在电波里有些缥缈,我来了,你在这儿,我就来了。
我说,哦,那好,待会儿见。就挂了电话。
可我没有去。不是不想去,工作忙,赶,团团转。好容易告一段落,抽空看看手机,27个未接来电,密密麻麻。立马回了电话。
「抱歉抱歉,久等了吧,台里事儿多,实在抽不开身。」我边说边捶捶失去感觉的肩背。
「没关系。再久也等过了。」他顿了一顿才说,沙哑的声音有点苦涩。不知怎的,让我心头一紧。
「别介,姐们儿这不是拿话噎我吗!说得我什么人似的!不管了哈,今儿你们放人也得放不放人也得放!我姐们儿大老远的打东莞来容易吗!」最后几句扯开嗓门,倒是对同事们吼的。
「就这样,先不说了啊!原地等着,十分钟,就十分钟!」我挂断手机,拾掇拾掇走人。
闪得虽然不慢,不过只有十分钟,说什么也到不了的。他也明白,什么十分钟,无非我的一贯托词。约了人了,出门晚了,事儿耽搁了,途中就一道一道电话地说,十分钟,就十分钟!然后埋头,一股作气跑路,边还数着秒表。
如果那天我知道,或者他知道,是不是我就不会一心还要两用。是不是,他就还会笑着说,我都快等十年了,还在乎多等几个十分钟!没有如果。可惜没有如果。
醒来的时候,我眨巴眨巴眼,一片雪白!「啊!我瞎了!」就被一下呼噜过来。
「说什么呢!有这么咒自个儿的吗!」
「啊,护士姐姐!」
「去!谁是你姐!」胡是故作凶恶的悄脸在我眼前瞬间放大,「你说你小子怎么搞的吧,走个路都能钻车轮底下去,然后玩昏迷,吓得人儿一小可怜司机送医院来,还以为出人命了呢,结果得,就一低血糖!」
「哦,原来如此!」我方始大悟,「原来白成一片的是天花板,我没瞎!」
就又被胡是修理一番。整归整,到底我是病人,身穿白衣的天使毕竟不会辜负她那一身行头。说说闹闹,胡是离去,留我一人趴病床。
胡是乃我邻家姐姐,打小一块滚泥巴大的,也算半个发小儿。大概胡家爹娘懒,起名字的时候姐叫胡是,妹就叫胡非了!撺掇得我娘尽跟人学,我叫白桦,弟就叫白林了!
小时候院儿里小子少丫头也少,就白家哥俩加胡家姐俩,那就一块玩吧!玩啥?不告儿你!反正过了趟家家酒,胡是就多了个花名:护士姐姐。还是白林那小子起的。还别说,丫还真能未卜先知!后来胡是考上卫校,成天一袭白衣在院儿里飘啊飘,娘亲就抹着泪花子说,「这都出息了,出息了……」我知道娘亲大人想说啥。
白林走的突然,住读回来的胡是盯着那合了盖的棺材楞不信。白林进炉的时候,胡是咬着牙眼皮一跳一跳地说,「我。学。医。」
结果小有偏差。正经学医的是胡非,都学米国去了。当然胡是上卫校,进医院,升护士长,也不赖。
合着比我好。
我叹口气,看着天花板,雪白一片,就像那年的大雪。
九年前,我送我妈上火车,呃,其实是她送我去报到为我上下左右打点好,我再送她回家去。
「白桦,妈就只有你了。你在学校,自己好好的,仔细学习,注意身体。连你弟的份一起。」
说到这儿又该抹泪花子了。我赶紧的递上纸巾,「妈你放心,我会好好学习好好休息的!连白林的份一起!」
见我妈又要飙泪,赶紧又补上一句,「向娘亲大人保证!」才算把老太太逗乐了。
吭哧吭哧送走娘,吭哧吭哧回学校。电话亭。
「喂,我胡是,谁找!」
「我,白桦!」
「哟,你小子啊!才去几天,想家了吧!」
「去,才送走老太太,这不革命同志有交代吗!」
「哪个『交代』啊~」
「去,贫不死你!我这边稀里哗啦刚送老娘走,你说能有啥交代!」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我能感觉到胡是收起了嬉皮脸。
「没问题,向白桦同志保证,老太太就交给我了!」然后压低声音作地下党接头状,「诶,那你小子在那边也可着劲啊,管他弟媳还是弟夫,都给姐拐个回来看啊!」
「说什么呢你!」
嘻嘻哈哈。然后挂上电话。出了亭子,边往综合楼走,下午那儿学生会纳新呢,边想着刚才胡是说的话。
打小就没了爹,初中又没了弟,高中,突然对一同学六年的男生有了兴趣,然后有了性趣。这样的事儿,难怪跟胡是说起,就被丫戳着鼻子狂笑,「不就是没爹疼没弟爱吗,就你还GAY呢!」
笑归笑,闹归闹,回头胡是还是仗着学习之便查资料翻病例,甚至皮笑肉不笑地一脸威胁说,「要不你跟姐试个啊!」
试?试什么?所以我说胡是够哥们,噢不,够姐们!又被一下呼噜过来,「姐们你个头!有本事大学去,拐带个一打小攻小受,管你NP还是SM,那才够爷们!」
所以我的大学动机不纯,从一开始就决定了的。
不管黑猫白猫,逮到老鼠才是好猫。
不管小攻小受,找到CP才是好GAY。
去到综合楼,一进门,哟嗬,人都到齐了嘿!正找呢,旁边伸出一爪子,
「这儿有座。」
「哦,没事,我找人呢。」
边扒拉开那爪子,四下一扫,就猫着腰蹭蹭蹭过去了。
「嗨,叶君,我白桦!」
「哦,是你啊,沈杰有跟我提过。」
沈杰是来找我的第一个老乡。双方关系不好说,渊源可以追溯到彼此的爹娘的同事的他大爷的小叔子!沈杰人不错,耿直,见面就请我吃饭,带我买车,自行车。我家那儿山多水多,不兴骑这玩意儿,来了三年的沈杰就骑前座载我。途中一个刹车,害我撞他背上。正揉鼻子呢,丫却远远一指,
「看,是叶君。」
「野军?野战军?」
「叶君!叶君!」沈杰没好气地加重点号,「丫是咱老乡混最牛的了,都副会了!」
「妇女会?」
「学生会副主席!」
于是沈杰就说要把我介绍给丫,朝中有人好办事嘛!
「记住了啊,周六三点,综合楼!」
于是我就在这儿了。
细一打量,这叶君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人模狗样的,不比我赖。说话有点打官腔,又矜持又透着股子傲慢,牛逼哄哄的!
「报名表都填了吗。」
「填了。」
「哪个部。」
「嗨,不就凑个数吗,你看哪儿合适把我塞哪儿得了!」
许是声音冲了点儿,叶君把眉皱了皱。「台上还在讲演,咱们换个地儿说。」说着起身,小样儿竟比我高半头!还好是阶教,我赶紧的前边领路去,换到后排坐下,两只就叽咕开了。
于是那天我没有上台去竞选。于是那天我听了一下午叶君掰和他的奋斗史。于是那天过后,我有意无意,总要寻找机会,制造机会,和叶君一起。
过去那么多年,有时候会想,要是当时没有招惹他,要是沈杰没有刹下车,要是自己压根就不抱什么不良动机,是不是,就不会,和那个人,纠缠不清这些年。是不是,就不会,和别个人,伤痕累累这些年。
这天走在路上,有点心事。刚和胡是通过话,我妈情况没她自个儿说的好。
在我家基因链上,第6对染色体的HLA抗原是不正常的,这导致了diabetes mellitus的遗传,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糖尿病。①我爸是1型患者,我弟也是,年纪轻轻就死于酮症酸中毒。②不同的是,老爸好歹留下俩小子,我弟一走,就只剩他哥。
我妈是2型患者,按说没这么严重,可毕竟拖太久,岁数又大了,血管神经的只怕来点并发症就够呛。③她自个儿说,「没事没事,我天天该吃吃该遛遛,饿不着累不着!」胡是回头就跟我咬话筒,「昨儿才去了复查,不是说看不清老有模糊影儿吗,都水肿了!」
我心头一紧。水肿说的是视网膜。因为家族关系,我弟走后我就十分关注糖尿病的情况。
视网膜水肿是DR(糖尿病视网膜病变)的前兆。2型患者患病20年以后,使用胰岛素的发病率是60%,不用的是80%。
为了挑起这个家的重担,我妈一直很注意,不打胰岛素不吃伤肝药。尽管如此,该来的还是躲不了!
正是吃饭的点儿,学生们拎着饭盆叮里哐啷去食堂,有打好饭的端着整盆的饭菜粥面往回走。我一屁股坐在路边,闻着看着,只觉茫然。
说起这病,不明就里的都该说,「吃多了吧!伙食太好了吧!」可他们不知道,不是这样的,不只这样的!我家和谁家不一样,都从缺衣少食的年代过来的,爸妈那代人更是饿了半辈子!生活稍微好转了,伙食稍微改善了,多吃两口能算错吗!
从照片来看,我爸不算胖,高大,结实,有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根正苗红样儿。我妈就算现在,也是人们羡慕的有钱难买老来瘦。可我知道那不是健康的瘦,是消瘦,病态的消瘦!人们都只道糖尿病是吃出来的,是胖子的代名词,却不知病患的症状是「三多一少」!④更不知除了吃吃吃,我们吃的是个啥,又是在怎样的环境里吃吃吃!
至于我自己。我垂下头。我和我弟双胞胎,他都走了,什么时候,轮到我呢。
正出神,有爪子在眼前晃。
「干嘛!」我没好气。
「白……桦……你没事吧……」一张陌生脸。
「没事,抽着呢!干哈,你丫怎么知道我叫啥!」
「白桦,」对方看上去哭笑不得,「我们也算同学加同事,上次见过的,没印象?」
带点小鼻音,尾音向上翘,像叶君,恩,我喜欢。
露出一个人畜无害一笑脸,「呵呵~同学啊~找我有事?上午那啥课点名了?」
「啊……你逃课……」
「什么逃课,悚不悚啊!公干,是公干!」
公干是没错,叶君公事我来干。上次没顾得上竞选,回头叶大会长就把我给特招了。说是特招,不就找一免费劳动力?亏我还屁颠屁颠的送上门,切!
「诶,你说咱是同事,又怎么讲!」我老实不客气截住这只呆头鹅。
「综合楼,纳新,你来晚了,我还给你指座儿呢!」
我一拍脑瓜子,「哦,是你!」说完起身就走,却被人一把抓住。
「烦不烦啊!有完没完!」
「白桦你还不知道我名儿呢!」
「说!」
「向阳。向往的向,太阳的阳。」
「哦,收到!」
说完还是转身就走。向阳?你向日向月都不关我事!
那句话怎么说,金梭银梭时光飞逝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眨眼,中秋了。我嘿咻嘿咻提两大月饼去找叶君意图人月两团圆,被告知我不吃甜你还是找沈杰吧。
再一眨,十一了。我哼唧哼唧扛两X展架去找叶君意图博个小褒奖,被告知放那儿吧我正要出门去旅游回来再看啊。
又一眨,校庆了。秋风卷着落叶刮得嗖嗖的,晚会七点开始,六点半了我还四处晃悠。找票呢!
上次送去那两大架子,叶君还说回来找我呢,这都十一过了零一二三周了,鬼影儿都不见个!
心里憋着一股气,怎么也不肯先找他。然而又不是编内人员,学生会例会我是没份参加的。这才发现,除了老乡,除了特招,我和他,什么也不是。
就连特招,也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除了有限的帮得上忙的上上色,描描字,他又哪里需要我。
找着找着,就累了。不是身累,心累。心底深处涌上的无力感,一下把我席卷。
索性坐在办公楼对面,看一楼学生会的大门开开关关,然后灯光,一盏盏熄灭。终于,就连灯影,也不留给我了。
正呆着呢,又有爪子死命晃。
「白桦!白桦!」又是那只呆头鹅!
「你小点声没人当你是哑巴!」
「哦……白桦,」呆头鹅作可怜状,「我是看你坐风口上怕感冒。」
「老子感冒干你屁事!」
我也懒给他好脸色!都谁谁谁啊!同学?大班拉通了百十来号人,who认who!同事?老子又不是学生会!
看呆头鹅讷讷要走,我又把丫抓回来。
「站住,还没问你话呢!」
「啊……什么?」
「你学生会的?」
「恩。」
「哪个部啊~」
「外联。」
「进去多久了~」
「纳新那天我也在。」
「混得不错吧~」
「还行。」
「那,」我单手肘子搭上丫肩膀。靠!为毛又比老子高!「有票吗~」
他眨巴眨巴眼,看着我。
他扑扇扑扇眼,还看着我。
这样被个大男人肆无忌惮地目奸很不合我口味,怎么着也得逆个攻受吧!于是我冲他吼,
「Sit down!」
他老老实实蹲下,抬头仰望我的样子,像只大狗。
「举起手来!」我忍不住又嘟囔道。
还是那只爪子,伸向我,抓住我衣角。
「白桦。」
「恩~」
「白桦。」
「恩。」
「白桦。」
「……」
「你愿意跟我去看晚会吗。」
「……」
「就咱俩,不跟别人一块的。」
「……」
「以后也是。有空的话,你能陪我到处蹓蹓吗,再不换我陪你。」
「……」
「可以吗。」
「……」
「可以吗。」
「……」
沉默。沉默。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打破沉默,
「说什么呢!神经病!」
注①:至今,学界对糖尿病的病因都难有定论。简言之,1型糖尿病一般受自身免疫系统缺陷和遗传缺陷的影响,可能还有病毒感染的因素,2型一般受遗传、肥胖和年龄的影响。此外妊娠型糖尿病就不赘述。
本文设定白桦父子兄弟罹患由于遗传缺陷导致的1型糖尿病。此类只占糖尿病病例的10%以下,常在35岁以前发病。
注②:酮症酸中毒是糖尿病的急性并发症之一,是由于体内胰岛素严重不足所致。其本身可能并不致命,不过一旦诱发乳酸性酸中毒则死亡率极高。
姨妈的朋友之子最近就是酮症酸中毒去世的,28岁的大好青年,默。
注③:2型糖尿病发病多为中老年,由于年龄因素,各种并发症是防不胜防的。套句网友的话,「2型的就是先折磨折磨你,1型的反倒不用想,打胰岛素就好了。」当然也不是这么简单的,默。
注④:「三多一少」,是指糖尿病患者的多尿、多饮、多食,以及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