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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从头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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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谭观止便看见了一个光溜溜的孟臣。
不是衣服光溜溜,是脑袋光溜溜——
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把头发给剃了!
孟臣对着镜子一通照,伸手摸了摸脑袋上青色的发茬,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
谭观止看得直皱眉,忍了忍还是没憋住:“你头发怎么回事?”
孟臣在镜子前眯起了一只眼睛:“你不是说从头开始吗?”
谭观止:“……”
神他妈从头开始……?
“不好看吗?”孟臣审视了一下自己,自言自语:“挺好看啊。”
现在的孟臣比起从前那只柔软乖巧的卷毛羊,更像是个精神抖擞的刺头小伙子,站起身来竟有了一米八出头。队服在他身上 松松垮垮,莫名增添了一点不良的气息。
谭观止转了两下手里的笔,又盯着他看了半天。
只是有些看不习惯罢了。
“Amos。”谭观止垂下眼,默念:“萧鸣。”
孟臣一怔:“怎么了?”
这是他在队里最喜欢的队友。
谭观止看着电脑上播放的比赛视频:“操作可以。”
孟臣眼神闪了闪:“你对他应该很熟悉吧。”
谭观止点了点头:“留下他。”
孟臣突然又觉得烦躁。
谭观止在他身后认真地规划着他的未来,他却想违约忘记昨天答应过他的事情,再问一次当年的真相。
他拉栓时在挣扎,开镜时在挣扎,扣动扳机时也在挣扎——
他突然发了疯,连人带椅子往后退了一大步,然后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冲回了三楼宿舍。
他受不了了。
三年前惨遭抛弃后未治愈的躁郁症再次发作,孟臣躲在房间里,娴熟地一口咬在了自己胳膊上。
从前每次想起谭观止时,他都是这样解决的。
人脑子一热,身体是不会感觉到痛的,只觉得那些焦虑和暴躁似乎随着大脑逐渐清醒而消散,遮住伤口便还像个普通人一样,能漫不经心地面对所有问候和责怪。
潘漠却在这时突然打来了电话。
孟臣平缓了一下呼吸,把手机夹在肩上接了起来:“嗯?”
潘漠太了解他这副尿性了,上来就骂:“待会下来你胳膊上要有半个牙印,明天我就给你腿打断,听见没?”
孟臣沉默。
潘漠一个人在电话那端说了半天,听声音像是在厕所之类混响很好的地方,隔着电话都自带空旷的回音。孟臣听着听着就困了,也不想打断,就时不时回应一个鼻音。
“……我老婆给了我两张火锅的八折券,待会跟我吃一顿去?”潘漠说。
“我请客吧。”孟臣清了清嗓子,喑哑地说:“八折券留着跟嫂子吃去,今天晚上你随便点。”
“都行,你没事就行。”潘漠松了口气:“……哎,我可不是舍不得花钱才找优惠券的啊!我这是活得经济……”
孟臣笑了两声:“你没跟谭观止说吧?我躁郁的事。”
“我跟他说这个做什么?”潘漠那头传来了水龙头开着的声音,半晌才接着说:“你快收拾一下吧,我们今天不训练了。没偷偷哭鼻子吧?”
孟臣翻了个白眼:“从我有记忆以来就没哭过,你别操心了。”
潘漠嘘声:“你那叫干眼症,电脑看多了。”
“行,甭管啥症了。”孟臣撑着坐了起来,抬手看着胳膊上那个已经慢慢变淡了的牙印,轻轻碰了一下,却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怕潘漠听见,赶紧挂断了电话。
潘漠忧虑地透过小小的缝隙看着外面明显办公办得心不在焉的谭观止,听见耳机里传出被挂掉的嘟嘟声,总算松了一边的气。
他把手机揣进了裤兜,佯装无事发生过,云淡风轻地回到了教练席边上的电脑旁。
谭观止翻着手里的文件,又在一个选手名字上打了勾:“情绪不稳定?”
潘漠想了想,这句的主语应该不是他,便微微摇了摇头:“糟糕透顶。”
谭观止的笔顿了一下:“我和队伍谈了这么久,你们都没让他知道?”
“没。”潘漠有些尴尬:“听说你俩闹掰了,就没敢跟他说,怕他一激动要转会。”
谭观止眼睛紧盯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语气不咸不淡:“想知道我们当时怎么回事吗?”
潘漠一愣。
香气混合着蒸腾而起的雾掠夺了每个人的视线,嘈杂的环境中,孟臣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啤酒。他举起透亮的玻璃杯,白炽灯透过杯壁,将他小半张脸照成了暖黄色。
“干杯——”
潘漠抬手和他碰了一下。
“我知道你今天叫我出来是干什么的。”孟臣仰头喝下半杯酒,冰凉的气泡饮料刺激得他胃里有些难受:“我也听过你们传的那些个版本的故事。”
潘漠静静地听着。
“什么他害怕我抢他首发位啦、什么我家跟他家是商业对手他要搞我啦。”孟臣说着说着就笑到打嗝:“不是,我就想知道编故事的人怎么想的?他家里全是搞教育行业的,我家是做食品公司的,到底是怎么才能强行搓到一块?”
潘漠听得满脸问号:“其实我听的版本是,你想搞他。”
孟臣挠头:“我搞他啥?让我爹多给小孩卖点辣条,小孩都吃辣条去了没人报课外班?”
潘漠咋舌:“不不不,不是那个搞他……是菊花残那种。”
静默。
孟臣似乎变成了一尊雕像,愣在原地,关节都不好使了。半晌,他终于消化完了信息,眯着眼问:“……你说啥?”
潘漠赶紧啐了两口:“我啥都没说。”
孟臣也没理他,只说:“我和隔壁LOL的左方时是发小,从小就是邻居,一直玩到现在的那种。S4他突然想打职业,我就陪着他玩了两把游戏。说起来他吃鸡是真菜啊,人菜瘾还大,就知道一整天到晚拉着我玩。”
“然后呢?”
“然后,他还在鱼塘局混的时候,我已经上了亚服前10%这样子吧……”
另一边。
“我记得当时那个谁排位遇到他,立马就跟我说了,说遇到了一个小孩,打狙贼厉害。”经理捧着杯咖啡站在窗前,看着一旁面无表情的谭观止。
“嗯。”
“你当时就一点都不紧张啊?”经理一扬眉:“长江后浪推前浪哎,人家年纪轻轻的那么强,你一把老骨头了都。”
“我如果怕这个,就不可能教他。”
经理酝酿许久,还是一声长叹:“谭观止,你就是个……绝世老狗。”
谭观止似乎是第一次被这样形容,突然露出了有点像哈士奇的皱眉表情,正巧印证了经理的话。
“孟臣根本不信你是那种人,你知道吗?”经理啜了两口咖啡:“他等你跟他解释呢。”
谭观止打了个哈欠:“心思再多放一点在游戏上,上个月他就能夺冠了。”
经理一口噎住。
“……我真想骂你,狗屎!”
临近晚饭的点,火锅店里的人慢慢地多了起来。
几棵娃娃菜飘在锅里,孟臣拿筷子涮着一片肥牛:“后来方时去了LOL分部,我就在PUBG这边的青训待着。那会同班有个复读了好几年的哥哥,打突击位的,聪哥。我俩关系还不错,有事没事就一起双排。”
“但升一队的名额只有一个,每周和PCL的队伍打训练赛,他都尽可能把表现的机会给我。我也是这样慢慢地被一队的教练发现的——也是我的伯乐、我的恩人,孙修伟,孙教练。”
孟臣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下,锅里的肥牛煮老了也没发现,只拿着筷子在里面晃啊晃。
“再后来,孙教练带着我和聪哥去一队交流,让我们跟着一队的大神一起训练。我是狙击位嘛,就理所当然地跟我师父一起练了。”
潘漠嘴角微微地扬了起来。
这小子,恍惚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喊谭观止叫师父啊。
“我师父说我网吧流,不正统,总是上头。”孟臣干脆把筷子放了下来,捏着一张皱巴巴的湿巾玩了起来:“我就一个通宵一个通宵的练。”
“就,所有人都觉得,如果有个人能升一队,那绝对就是我。”
潘漠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有在听。
孟臣突然张大了眼,挑起半边眉毛:“有一天我发现他人没了,凭空消失。但我没多想,我知道转会期要到了,我也知道S赛快开始了。但我不知道谭观止能做出那种事情,到现在我都不太敢信……”
潘漠给他倒了杯酸梅汤:“先喝口水,嗓子都哑了。”
孟臣顺着吸管喝了两口,酒精还在体内没能分解,他的脸红扑扑的,眼窝下一片深深的阴影,又在鼻梁上戛然而止,留下一道分明的线。
“他再出现就是在赛场上了,隔着屏幕,他坐在选手席上。”孟臣撇了撇嘴:“他看上去心情不好。后来我才知道,他对着媒体发了毒誓,他说拿不到冠军他就退役。”
“这我知道。”潘漠有些无奈:“我记得好多人盼着零神输比赛,本质妒强罢了。”
“是啊,所以每场比赛我都在电脑前,祝福、着急、害怕。我甚至让高中的同桌帮他算了下塔罗牌。”孟臣抓起酒瓶就要灌:“结果我还记得,说是逆位倒吊人,就是损失惨重、受到亏待,但却可以逃离捆绑和束缚。”
“现在看来,也许玄学真的是存在的。”潘漠从锅里捞起了那片肥牛,皱着眉头看了两眼,还是塞进了嘴里。
孟臣却好像被呛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是啊,那这捆绑和束缚,指的就是他吧。
街上闪着连成一串的霓虹,外卖小哥骑着车停在了TLG巨大的LED队标下,他从后座的保温箱里拿出了两个袋子,熟络地和前台打了个招呼便把东西放下了。
基地只留了一盏办公室里的灯,经理还在滔滔不绝地控诉着谭观止无情的离去,而无情本人已经在桌前继续对着确认好的名单挨个看他们的操作水准了。
“……所以你也惦记着他呢,谭观止,你这么多年就这么一个小徒弟,我就知道你肯定舍不得一走了之。但我还是奇了怪了,到底是啥事你们一个两个讳莫如深的,嘴巴撬都撬不开?”
谭观止突然插了句嘴:“你和潘指导都是话唠啊。”
经理眨了眨眼:“是啊,怎么了,话唠吃你家大米了?”
谭观止啧的一声:“听得耳朵疼。”
经理:“你再这样我不帮你送键盘了。”
“嗯?”谭观止一惊:“你压根没送?”
“……没……啊,我忘了……这两天有点忙……”经理清了清嗓子,又心虚地看了眼被他遗忘在角落的礼盒,献殷勤似的掏出来丢到了谭观止面前:“我这,这不是为了促进你们师徒破镜重圆,才特地留着让你亲自去送的吗!”
谭观止:“……”
行吧。
夏日的夜风也裹挟了黄浦江上的寒气,吹得行人裹紧了薄薄的外套。
孟臣喝得烂醉,又坚决不要潘漠扶他,跌跌撞撞地在路上走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他,他回基地就不理我了,我知道他输了比赛,心情不好。我看着他还正常地跟队友训练,我就以为他不会走了。我想也是,跟媒体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我等呢,我在等他宣布:今年升上一队的人是孟臣。但后来你都知道了。”
“哈哈,我被雪藏了。”
“他跟我说:你别耗了,没用,回去读书高考吧。我可听话了,他说什么我都听,我就觉得他说得对。我乖乖高考,考到理工,但是你猜猜我又看见了什么?”
“我在我爹的转账记录里看到了他的名字,数额不小,说:谢谢啊,要不是你,我儿子现在还在鬼混呢。”
孟臣大笑起来,零星路人朝他看来,潘漠按着他后脑勺遮住了他的脸。他沉默了许久,也不知道是没办法消化其中的信息,还是替他感到伤心,亦或是没办法把这个故事里的反派与谭观止的形象重叠起来。
孟臣声音却突然小了。他像小时候说悄悄话那样,把嘴凑到了潘漠耳朵边上,还拿手围了一下,说:“其实我恨过他,但我突然发现他根本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欠他太多了。潘哥你想,我总不能以为他让我回学校高考是害我,对吧?”
……
夜幕下,那栋建筑屹立在薄雾中,离他越来越近。
他迷迷糊糊的像是要睡,潘漠把他扶回了宿舍,看着他躺进被子里才放下心来。
虽然在出门时还是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门锁好,免得他到处乱跑搞出什么事来——
不过就第二日的结果来讲,他的担心是正确的。
作者有话要说: 神他妈从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