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客》许天真

2、我要生下来

　　虽然咖啡厅里光线暗淡，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卢月明。
　　他照旧穿件白衬衫，后背笔挺修长。
　　我想着用什么方式和他打招呼。是捂住他的眼还是拍他的背。
　　眼睛猛然被罩住的时候，他显然吓到了，身体急促地颤抖了一下。
　　“别闹了，快点坐下。”他严厉地说。
　　我挨近他身边，但他似乎没有往里挪动一下屁股，好让我坐在他邻座的意思，我只好悻悻然地坐到了对面。
　　我等他开口。
　　他不说话，手攥着勺子不停地搅拌咖啡。
　　我也不说话。
　　他低着头，神色疲惫，两条眉毛拧到一起，下巴和络腮上冒出短短的胡茬，衬衫皱皱巴巴，上面的三颗扣子敞开着。
　　他一向只留领扣的，说是多开一颗会显得轻浮。
　　其实他这幅胡子拉碴的潦倒模样倒是非常耐看，比他刮得一干二净的脸好看多了。
　　“怎么了？你愁成这样子，倒好像是你怀了孕。”我揶揄道。
　　其实我一见到他便猜到他必定也没睡好，很想拍拍他的头安慰一下，但临了还是晒了幽默感。
　　他依旧绷着嘴。
　　我抓过果汁喝下一大口，叫服务员过来加满冰。
　　“不行，”他总算开口了，“你现在不能喝冰的。”
　　“我不是一直都这么喝？”
　　“以后不能喝了，”他看看服务员，等她走了，他才小声说：“对身体不好。饮料也少喝，多喝白开水。以后出来我都给你带着保温杯。”
　　他把那盘三明治往我跟前推。
　　“快吃吧，多吃点，我让服务员加了双份的金枪鱼。”
　　我目测着那份比平时分量大得多的三明治，这个大概要四十多块。
　　我们偶尔来咖啡厅奢侈一下，也只是点两个鸡腿堡而已。
　　我抓起三明治冲他笑。
　　他也笑了一下。
　　我眼窝一热。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笑容。
　　我和他打招呼，他冲我微笑。也是穿着白衬衫，只打开最上面的扣子，脸刮得干净清爽，阳光从侧面照着他的脸，笑容一闪而过，有点匆忙又有点羞赧。
　　我忽然觉得又自豪又感动。我肚子里怀着这个男人的孩子呢。如果他现在说，我们把他生下来吧，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说：“明天吧，我陪你去医院。”
　　我咧开塞满食物的嘴开心地点头。
　　鱼肉掉到桌上，我捏起放进嘴里。
　　“我手上的钱不太够，凑了凑，现在大概有五千多。做普通手术要不了这么多，但我想去好一点的医院做无痛的。”他继续说。
　　我咧着嘴继续点头。
　　“我本来觉得越快越好，不过今天一天都有专业课，没办法请假，那就明天去吧。”
　　鱼肉很腥，我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恶心，吐了出来。
　　“怎么了？”卢月明拿纸巾。
　　胃里翻江倒海，眼泪也涌出来。
　　我想接着吐，但只是张着嘴干呕了几下。
　　服务员朝这边看，却并没有过来的意思。
　　还好没再吐出什么，地上的只是一口饭和一点胃酸而已。昨晚我吃得很少，也没啥好吐的。
　　“去医院干嘛？”我推开卢月明递过来的水。
　　“去医院当然是……”他看看四周，远处坐着几个稀稀拉拉的顾客。他以小得听不建的音量说：“打胎啊。”
　　“打什么胎？”我问。
　　他的神情很紧张。
　　“你小点声。他都快六十天了，再不打就来不及了。”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像个接头的特务。
　　我坐直身体，两只手放在肚子上。
　　“你怎么知道他六十天了？”
　　“是你说的，你两个月没来大姨妈。不然我也不会去给你买那个，不然也不会……”他又支支吾吾。
　　“什么那个？验孕棒？”我大声说完，看着他的表情。
　　他脸色变了，又四下看。其他人也向这边看。
　　服务员走过来。
　　我站起来说：“谁说我要打胎啊？要打你打，我要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