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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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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天婖按了按自己的头,两秒钟后眼前才慢慢恢复清明。她想迈开腿逃开,却连挣扎都难以做到——“啊!!”她不敢大声喊,但头皮传来的麻麻阵痛还是让她轻呼一声。她的头发被狠狠扯住,一股蛮力把她的头被迫拉扯起来。
她不得不仰视着,忍痛地喘着气,眼前是放大的让她日夜恐惧的脸。
“杂种。一个学期没见而已,连师哥都忘了哟。”
“我...没有.....。”戈天婖被扯着的双手被狠狠一扭,“对不起,对不起....”
她强忍着眼泪,小声求饶。
扯住戈天婖的几个学生“哼”了一声。
他们衣衫不整,校徽都装得酷酷地别在边上。在天婖耳边凶狠地说:“你就是装的吧,看到明哥还不想躲起来?!”
站在最中间的明哥,冷冷地看着她,然后慢慢勾起一边的嘴,并没有笑容的温度。他左手一抬起就沦过去,戈天婖左脸立刻火辣辣地疼。整个脸被甩带过去。
“...对不起。”戈天婖颤抖着,惨白的小脸被散下的头发挡住一半,阴影里是她嘴角渗出的血。
“你说什么?”这个大她四年的师哥慢悠悠地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同时脱下没有按校规拉好链的校服在手里,几下拧成一团。
“我,我再也不...!!”最后几声戈天婖呜咽而出,身上的痛就像是被抛掷下深海,水压一点点把她捏碎啮噬。
“道歉了就是承认故意的咯?你个杂种说大话。嗯?说啊!继续说啊!当我们几个透明的?”一个个字从他的嘴里蹦出,戈天婖身上就多一条红印。力度也一点点加大。
她紧咬着唇,除了几声呜咽,她死死地把所有刺痛都吞进肚子里。
这条小巷肮脏邋遢,角落是学校的垃圾“房”。两栋烂楼紧紧挨着,只留下极其狭隘的空间,深夜里只有老鼠出来觅食,四处爬动,所溜达的每个角落却也成了戈天婖无处安放的青春。
在这个小镇长大,这里就是她白天里阳光的缝隙,而在上学那一天开始,它就是晚上关上灯的梦魇。
戈天婖被压在地上,抓住她的头发的魔爪一用力,下巴被狠狠地磕在硬巴巴的水泥地板上。打在身上的魔鬼的手从卷成一条的校服,变成一根树根子。
她一点点地抬起头,倔着看向小巷的入口。汗水渗进她的眼很刺痛,但她还是紧盯着。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很足,只是这里永远都是黑暗的。
她像平时那样,等着那个拯救她的声音。
那片阳光下,戈天婖看到校门口有学生从三轮车车上下来,隐隐约约天婖能听到那个学生愉快地喊:“爸要早点来接我,再见!”
一丝笑容浮在戈天婖的嘴角边,但她还是虚弱地笑不起来。眼眸里也没有了天生父母赐予给她的灵动。
学校的铃声传来,从空气到阳光到这一片肮脏潮湿的角落。
“明哥,今天开学有老师检查的。”其中一个师姐半跪着撑在旁边扯住她头发抬头,连带拉起她的头发。
“哼。”那个师哥用手背按了按自己额头上的汗,咬住牙关对着趴在地上像条尸一动不动的戈天婖狠狠地说:“杂种。这个学校里,我最大。你有种再用你那张鬼脸无视我们,你等着死。”
随着“死”那一声落下,他狠狠地用脚踩住戈天婖的头,用力捻了几下。
戈天婖脸紧贴着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没有了生命。
“死杂种。”
“杂种你的钱少了!”
“混鬼子,我呸。”
......一道道踩在她头上的痛,真的没有感觉了。
慢慢地,戈天婖睁开自己的双眼。一张好看的脸此时沾着泥灰,点点血迹。
她一点点地撑着站起来,站稳的时候一个踉跄再次倒下来,她双膝直跪下,摊开双手,左手掌心本来刺痛的红肿终于磨开皮,两边撕开,嫩红的肉暴露在空气中。这里是她感觉到最痛的地方,但是她只是麻木地擦了擦双手的脏东西,瘸着拐着到垃圾堆边,捡起自己的书包。垃圾堆随着书包的重力消失,一咕噜滚滚滚地戈天婖的脚边。
她右手伸进书包里,拿出一套整齐的,干净的,洁白的秋装校服。给自己换上。
学校的第二个铃声响了,她用力套进自己的袖子,一扯,钻心的痛。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左手心,那血一点点地滴在身上这件干净的,洁白的秋装校服上。
脏了,又弄脏了。
她沾着泥灰和血迹的小脸,滑下两道泪。
一辆辆警车排成一排,整条U市从法院直达看守所的路都被堵死,所有的车辆和行人都被挡在道外,往前就能知道是为最前面的一辆车服务。甚至广场的大屏幕都在直播着这一道“风景线”。
车辆缓缓停在看守所门前,警鸣声没有少,反而咔嚓咔嚓的声音更杂了。路人甚至把路堵起来,围得死死的。
门被打开。警察拉着段唯天出来:“都让开,都让开!”
段唯天眼前一片黑暗,他的头仍旧被套着头套,但他能感受到隔着薄薄的步传递而来的闪光灯。他不语,但腰板挺得直直的。被两边的警察带着走。
“就是他。国家这次很看重这件事。”
“妈妈,这个哥哥怎么了?”
“他是坏人,我们走,别看。”
“胆子这么肥,小小年纪就贪钱。”
.......
段唯天仿佛没听见这些声音。被带着走进去,那些记者问他的声音渐渐远去门后。
一踏进门,外面的声音就被隔绝了。室内冷冰冰的寒气直袭段唯天的体肤。随着前面一道铁门打开的声音,站在旁边的警察低语:“进去吧。”
他被拷在前面的双手被解开,戴久了的铁链被捂热了,脱离开也变得和这里的空气般寒冷。双手解放后的三秒,他站在那没动,慢慢地,他才艰难地抬起右脚踏进去。
背后传来的是铁门被锁上的声音,尔后是警察公式化的口吻:“十三天内的高级法院审判,倘若没有人作证,你将被送进U市监狱进行死刑。好自为之吧。”
再传来的是铁门被锁上的声音。
他站在那,一动不动。室内潮湿的寒冷夹杂着股股难闻的味道。
段唯天就那样垂着双手站在那。耳边吵了几天的声音终于在这一刻安静下来,甚至是死寂般那种安静。这一刻,他那双手却开始在发抖,五脏六腑的痛比这里的寒冷还要刺骨,绞起来,不得呼吸。
......
“谁......爸吗?”
打开家门,墙上的点点血迹。他看到的是爸跪在已经看不清脸的身体上一刀刀挥舞着。
那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爸爸。
......
“这里已经包围了,里面的人快投降!”
蜷缩在厨房的角落,窗外投射出来的照明灯投射进他布满恐惧的双眼。一明一暗,从远到消退。
......
“嫌疑人段唯天,你是否承认借死者刘成鸣人民币值三百万未遂而将其杀害。”
法庭上,每个人在看着他,目光直逼。
“判定结果,嫌疑人段唯天将被执行死刑,审判结束。”
......
脑海里的每个画面,都像是昨天一个瞬间。
慢慢地,他举起酸痛麻痹的左手,摘下那顶头套,拧成一团握在手心,紧紧捂实,抖着,从那双手,到全身,到牙关。
眼里一片的泛红,他忍了有多少天,就有多猩红。全身不受控制地抖着。久久没有移开的目光,终于僵硬地抬起头看。
一张木板床,角落的洗手台,四面石灰墙。
没有灯,只有高墙上悠悠转着的通风口,一转一转,斜打着微弱的光。
徐徐拉扯开,是他的背影,还有他的命运。
在还差两分钟就到的闭门时间,戈天婖是最后一个走进校门的学生。学校只有一栋教学楼,很残旧,却装满了小学,初中,高中还有专职的学生。它是整个小镇里唯一一间学校。
一年前戈天婖背着期盼背着书包来到这里,她以为这里会不一样。
一层四间课室,戈天婖记着老师结束学期那天分配他们的点名。她被分到初二一班。
她扯着书包带,走到二楼。也就这么巧,课室里老师刚好点到她的名字。
重复了两遍。
戈天婖在课室门旁边的石墙边定了定,深呼吸,才转身踏进。
“到。”戈天婖站定在门前,穿着冬装校服,冬装跑裤,一只手塞在裤袋里,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两边的书包带子。头发都散开,柔顺地落在她的双肩,课室窗外打进来的阳光让她发间粘住的一颗颗泥土清晰可见,被头发遮挡住的阳光的脸庞划成一半阴影,让她混血的特征更彰显出来。高挺小巧的鼻子,深邃的眼窝,那双中德混血的大眼看着阳台上的老师:“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她微微向前鞠躬着。
在进来课室的那几秒,天婖的心情沉了一沉。她见到了之前的那个几个同学,坐在位置上对她冷笑。剩下的陌生的面孔,她都不认识——不认识的面孔,一样的微笑,齐齐地看着她。
左边的墙角,窃窃私语。
“真的穿着冬装校服。”
“你看,她真的没有扎头发。信了吧...”
右边的角落。
“跟你一个班的?”
“我之前把她的校服剪了个大洞,她应该扔了...”
中间的一团。
“你看她的嘴角的伤,挡都挡不住....”
“哈,你打的吧。”
......课室里都在你一句我一句。
天婖抓着的书包带子的手更加地用力,但沉默地鞠躬在那里。
“天婖同学。开学第一天为什么就迟到了。这里是不比城里条件好,但你不能无视校规。这里更不是外国,没有倒时差。清楚没有?”老师拍了拍桌子,站在只有一个台阶高。随着她的拍打,桌子上积了多年的灰都为止一震。
班上一阵阵偷笑。
“清楚了,老师。”天婖低声回答。
“下不为例,去最后一排那个空着的位置坐吧。”
“谢谢老师。”戈天婖抬起头,拽着书包带子走过去。尽全力不去想那些目光。
“同学们。点完名了。戈天婖的这次是个教训,大家记住了啊。不管是前面的村后面的村,还是外国的种,一旦犯规,我都不会手软。听到没有?”
戈天婖走到最后一排,那些学生都像个雷达似的紧紧投射在她身上。
走过第一排,那个学生双手搭在一起,坐得很直,却在天婖走过的那个瞬间,不留痕迹地挪开身子,他双眼却聚精会神地盯紧讲台上的老师。
经过第二排,一样的不留痕迹的动作。第三排,第四排....
戈天婖紧紧抿住唇。
经过第五排,第六排...那些学生不容易被老师注意到,他们低声,带着嘲讽:“杂种。”
她的身躯颤抖了一下。
一群压抑住的笑声。
终于走到自己的位置,在角落,窗外的阳光根本打不到这里,只能抓住残旧的桌角的边缘。漂浮的尘埃在飞舞。天婖没有立刻坐上去。她恐惧地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探出右手去摸了摸板凳的左边——没有钉子。小小的手再去探了探右边的——也没有。
她浅浅地呼出那口气。安下心来坐下去,把背在身后的书包拿到面前。前倾想调好身姿,“嘶——”,紧挨着桌底的腿根上,冷冰冰的东西掐进她的皮肤内。
她皱紧眉头,手探进桌底,摸了摸,咬咬牙用力一拔。是颗被掰直的书钉。
她捂住自己腿上渗出的血珠。她很瘦,冬装裤子愣是弄成一条细长的直线,登时晕染出小花骨。
天婖咬紧牙关,歪了歪头想看自己的伤口,却看到柜子里的版面上,满满的粉笔字迹。黄色的,蓝色的,白色的,红色的,有歪歪的,有整齐的,统一的字样。
杂种。
跟第一天上学一样。
讲台上的老师扶了扶自己那硕大沉重的眼镜,镜片后老练的眼神看着前面:“.....还有,别跟我说什么谁谁谁对我不好,谁谁谁不喜欢我,你们,自己负责。听到没有?...好,我是新来的老师,我姓马....”
天婖低垂着头,低垂着双眼看着自己的左手和腿根,沉默不语。坐在那个角落的位置上。
有低语,有嘲笑,有互看的狡猾的双眼......
只有她与这里,格格不入。
铁门被打开,警察用手棍敲了敲铁门:“编号4073,出来集中。”
段唯天坐在板床上,他看着地面上一动不动,双手摆在两条腿上,从进来到现在。听到声音,他才一点点僵硬地抬起头看那个警察,眼里没有温度。
“出来!”铁门边的吆喝一声。
段唯天缓慢地站起身,几秒后才走过去。
双手再次被锁住,他麻木地笑了笑,扯着被带走。
穿过一道道铁门,他被带到最尽头的一间房间。出来的跟他一样穿着的深褐色的带有编码的衣服。他们都被剃成寸头,样子都是对生的麻木。他们阴暗地打量着段唯天。段唯天则打量着那间房间。
里面传来声音:“下一个。编号4073!”
“进去。”警察用铁棍打向他的左手。
段唯天活活地挨了这一棍,“呃——”。他抬起晦暗的双眼直视进那个警察。
“看什么看。叫你进去啊!”再一棍下来。
里面没有开灯,只坐着两个人,戴着口罩,一样的警服:“脱衣服,例行检查。”
段唯天站在门前,眼神深了深,终于开口,“我不脱。”
段唯天被狠狠地推了一把。
“呃——”段唯天双膝直直地跪下来。脑袋一阵晕眩。
这么多天,除了法庭上说的那三个字:我承认。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
“你他妈脱不脱?!”后面警官手中的铁棍狠狠朝着段唯天的后脑勺砸下去。
他双手撑在地面上,感觉到自己的那件衣服慢慢湿濡起来。
双手撑住的距离,滴下两滴血。
他猛地转头看向看个警官,呲着牙关,老鹰般锋利的眼神像是要吞噬掉所有。
他奔溃地嘶吼出来:“啊————!!!!!”
半跪站起来,他狠狠扑过去。
像是把命也赌进去的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