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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追海浪的男孩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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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店工作没有固定的休息日,一周休一天,要修的时候给老板打声招呼,没有那么多纪律要遵守。
闲下来,云栀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在家做了顿午饭,沿海小镇海产丰富,当地人吃海鲜讲究原汁原味,不喜欢用过多香料掩盖海鲜本身的鲜味,云栀不行,她口味重,所以做花蛤文蛤,用的是川菜的做法。
虽然已经控制了量,但最后还是剩了不少,她盯着剩了大半盘的油焖虾发呆,如果许惟在,大概盘子早空了,他不挑食,她做什么他都很捧场,以至于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偏好。
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桌上的一瓶矢车菊是她从花店带回来的,矢车菊不矜贵,很好养,就算不加花朵营养液,插在清水里也能开很久。
她起身为矢车菊换了水,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晾好,做完这些,她还是决定把剩下的菜都倒掉,她不喜欢吃剩菜,许惟也是。
把屋子收拾干净,她打算出去走走,被网暴后出不了门的日子给她留下了厚重的阴影,在这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能大方走在街上的每一刻,都是劫后余生的恩赐。
天气不好,她沿着海岸线骑了五公里,天边凝起黑云,海浪重重扑打在礁石上。
要下雨了!
她正准备返回,瞥见海滩上有个男孩吹着口哨追逐海浪,男孩儿身形修长,却十分瘦弱,衣裤都被海浪扑湿,头发结成一绺一绺贴在脑门上。
银白的浪头击打着海边得礁石,里面似藏了一个巨兽,她虽不是在海边长大的,但有在网上被科普过,每年都有不听劝的游客被海浪卷走。
“喂!要下雨了。”情急之下,她大声呼喊,试图阻止他。
她的呼喊声被海浪击打礁石的声音盖了过去,男孩毫无反应,被一个浪头拍中,摔了个大马趴,竟仍未意识到危险,翻起来愈加兴奋地学人猿泰山大声吼叫。
云栀干脆扔了车,踏过隔离柱翻下去,跑上海滩,鞋子里进了沙硌得难受,到后面,不知怎么又把鞋跑掉了,眼见远处的海浪冲起一米高,要扑到岸边,那男孩儿那么瘦,肯定要被卷进去,她什么都顾不上了,飞奔过去。
男孩儿看见大浪越发兴奋,扬起手高喊,“来啊!我在这里。”
云栀冲到近前,一把拽下他的手,卯足力气把他往岸上拉,大浪来的又快又猛,她拉着男孩儿躲到一块儿礁石后面,才避免了被卷走的命运。
男孩儿晕晕沉沉的,等回过神来,浪头已经重新回到海里,耳边风声浪声都很强劲,望着被海水浇头了的云栀,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你谁啊?拉我干什么?”
刚刚和海浪比速度,云栀结结实实感受到了海浪的冲力,要不是这块礁石,此刻她大概已经在大海深处了。
她冒了这么大的危险去救这男孩儿,这男孩儿看起来非但不领情,仿佛还嫌弃她多管闲事了。
她刚想教训他两句,一垂眸,瞥见他手背上好几道斑驳的刀痕,心尖不由颤了一下。
把来到嘴巴的话咽回去,她说,“我要不拉你,你就没命了。”
男孩儿轻笑一声,“那有什么?这一片儿我熟悉得很,我小时候在这片海里跑赢过鲨鱼你信不信?”
谁信谁是大傻子!
心里这样说,云栀脸上表现出惊讶,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真的吗?鲨鱼和电视里的一样吗?”
男孩儿一听,哈哈大笑,“你是不是傻,这也信?”
“看你像个老实人,原来是个骗子。”雨点打在头上,海上的动静越来越大,这地方不能再继续待了,云栀一把将男孩儿拽起来,拉住他手时,她清晰感受到了他手背上的痕迹。
“我们先走吧!我怕被海浪卷下去。”
男孩儿没有反抗,乖乖被她拉着走,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等离海比较远了,到达海浪到不了的地方,云栀松开男孩儿的手。
男孩儿冷不丁说,“我见过你。”
忽然间,云栀右眼皮跳得厉害。
“我见过你,你是冯盼的狂热粉丝。”
她还是遇到了知晓她过去的人。
云栀用力吐一口气,水流淌下额头,她抬手抹了一把,继续往前走。
男孩儿不依不饶追上去,“新闻是真的吗?”
这句话在云栀心里掀起巨浪滔天,她原本以为,这件事里,自己蠢也好,冤也罢,她都可以很快忘记,不去在意,可此刻,男孩儿用一种求索的语气问她“是真的吗”,她一下子憋不住了。
心脏又疼又胀,她倏然转身,男孩儿措手不及,赶紧刹住脚步。
“我说我是受害者你信吗?”她直直盯着男孩儿。
她眼中的恨怒交织令男孩儿觉得无比熟悉,多少个晚上,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也是这种眼神。
鬼使神差的,他说,“信!”
转而撩起湿润的长袖,那些伤痕不止存在于他的手背上,瘦弱的胳膊上,纵横交错的刀痕触目惊心,云栀惊恐地瞪大眼睛,结结巴巴说,“怎……怎么弄的?”
“我和你一样。”
云栀似乎明白了,她望着男孩儿伤痕累累的手臂,慢慢地抬眼,“他们干的……欺负你的人?”
男孩儿扯下袖子,“是我自己用刀划的。”
云栀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
“他们讨厌我,我也觉得自己很讨厌。”
云栀心口滞闷,“就是因为他们欺负你,所以你讨厌你自己?”
男孩儿反问,“我如果不惹人厌,他们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欺负我?”
你自己如果没有问题,她们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欺负你?
脑海里跳出父亲严厉的脸,这男孩儿说的话,和当年父亲在办公室外说的一模一样。
云栀握了握手指,尝试让自己心平气和,“你觉得你哪里惹人讨厌了?”
这句话,她曾经也问过镜子里的自己。
男孩儿回答,“我胆子小。”
“成绩不好。”
他把自身的弱点当成是罪状,一条一条罗列出来。
“还有吗?”云栀又问。
男孩儿抿了抿嘴唇,死白的嘴皮上被他抿出了一点血色。
“我太瘦了,不够强壮,不配当他们的朋友。”
男孩儿身上的不配得感云栀太熟悉了,唯一不同的是,她从未想过要和那些人成为朋友,她怎么可能和欺负自己的人成为朋友?
“你觉得你如果足够强壮,就能成为他们的朋友了?”
男孩儿迟疑下,点点头,“可以的。”
“为什么要和欺负你的人做朋友?你觉得只有成为他们的朋友,他们就不会欺负你了?”
云栀不明白,她是真心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男孩儿却就此沉默了下去。
答案,恐怕连男孩儿自己都不知道。
云栀深深望了他一眼,“我后来才明白,人不是生来就善良的,善良只是人性的一个选项。”
男孩儿猛得抬头,云栀已经走远了,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追了上去,从背后紧紧抓住云栀的手腕,“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他看着瘦,手劲却十分大,云栀不得不停下来。
眼神极认真,“就算你胆子小,你成绩不好,你不够强壮,也不是他们欺负你的理由,你没有错,是他们选择了不善良。”
长久以来不愿意承认的真相,他宁可颠倒黑白也不愿直面的软弱,就这样被云栀抓出来,丢在了他面前。
他语气激烈起来,“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像一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个烂地方,为什么不报复?”
两个校园暴力的受害者互相撕扯着对方的伤疤。
云栀冷了脸,狠狠甩开他的手,“因为我没能力报复,因为我豁不出去,不能像古时候的侠客一样一刀子快意恩仇,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该受谴责,我没有欺负过人,没有伤害任何人。”
正争论着,背后有人吹了声口哨,“哟,跟女朋友私会呢?”
云栀清晰看到,男孩儿灰褐色的瞳仁乍然变深,刚刚的歇斯底里全然消失,他的眼睛里,他的脸上,布满了明明白白的恐惧。
她抬眼望过去,六个年轻男孩儿缓缓朝他们走来,带头的混混染着一头白毛,嘴里嚼着口香糖,眼睛微微眯起,视线从男孩儿身上移开,落到了被湿透了的衣裙紧紧裹住纤细身躯的云栀身上。
他的眼神让云栀感到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