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落下的八秒钟》檐上雪

55、迟来了九年的真相

　　冯家前掌门人八十高寿的寿宴上，商业大拿云集。
　　据说老人家格外疼爱亲孙女，入场时，都只要冯盼搀着。安顿好老爷子后，冯盼又跟着父亲挨桌敬酒，笑得脸都僵了，借口去化妆间补妆，暂时离开了宴席。

　　推门进去时，发现化妆间里有人在 。
　　苏悦宁在晚礼服外面罩了一件黑西服，头发高高挽起，挑下几绺碎发散在颧骨两侧，与冯盼的明艳如火完全不同，在外人眼中，她一向温婉大方，如幽兰，如百合，就是不能用牡丹芍药之流来形容。

　　左手拿着手机压在耳畔，右手转着一支眉笔，看起来焦躁无比。
　　“这是谁啊，连我们悦宁的电话都不接。”冯盼走过去，在另外一面梳妆镜前坐下，拿起粉饼往脸上拍。

　　她冷不丁出声，吓了苏悦宁一跳，苏悦宁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刚刚太过专注于那通一直无人接听的电话，连有人进来了都不知道。
　　“你不用陪着敬酒吗？”

　　冯盼从镜子里睨了她一眼，“陪他们不如陪你，你比他们有趣。”

　　苏悦宁在心底骂了句疯子。
　　脸上仍微笑着，“盼盼，你就不能换个人祸害吗？被你惦记，说实话，我心怪慌的。”

　　冯盼捻着眉笔，转头，挑挑秀眉，“比你火的，没你年轻，比你年轻的，咖位没你高，我俩出道时间差不多，互为对手，最合适。”

　　苏悦宁脸上笑意转淡，丢下眉笔，站起来，“怪闷的，我先出去了。”
　　走廊里的空气比化妆间清新不少，两端窗户大敞，形成对流，桂花香气混在气流中飘了进来。

　　苏悦宁继续给许惟打电话，他不接，她就打到他接为止。
　　没想到，这回，电话只通了两声就接了。

　　她惊喜唤道，“许惟。”
　　“你好，这里是宛南县第二交警支队，你认识这个号码的机主吗？”
　　电话不是许惟接的。

　　苏悦宁心头一颤，连忙说，“认识。”
　　“他发生了车祸，正在宛南县医院抢救，麻烦你通知下他的家人，让他们赶紧派人过来一趟。”

　　冯盼补好妆，并不急着出去。
　　闲得无聊，倚靠着化妆台刷微博，刷来刷去，都是些小明星的宣传物料，也有她的，她都提不起兴致，正要扔下手机，一条微博新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标题是“妙龄女子惨死于筒子楼”。
　　她点了进去。
　　目光跳过恩怨情仇，定格在其中一段文字上。

　　“凶手孔某敲开受害人丁某家的门后，持刀捅向丁某后背，丁某身中数刀，当场死亡。丁某男友急怒攻心，趁警察即将带走孔某之际，拔出受害人背后的刀，直直捅向孔某，在送去就医的路上，凶手孔某抢救无效死亡。”

　　由于事发的筒子楼前段时间才随她的那条微博上过热搜，这条新闻热度不低。
　　问题也不大。
　　网友的注意力只有三秒，记忆力不超过48小时，等两天后，还会有谁记得丁某孔某？

　　“凶手孔某抢救无效死亡”，冯盼呢喃着读出这一句话，脸上绽出明媚的笑意，“死得好，死得不冤。”
　　她关掉新闻，长长吐了口气。

　　原本她还担心要是孔辉被抓，抖出是通过她那条微博找到了丁萌萌，少不了牵出许多麻烦，现在死了，倒省了不少事。
　　冯盼心情很好，哼着歌走出化妆间。

　　晚上十点过，冯老爷子该回家吃降压药了，老人家最近身体不好，不能睡太晚，冯盼便借着送老爷子回家的由头，跟着早早离席。

　　车子刚驶出停车场，她又对冯老爷子说待会儿有场夜戏要拍，她得去趟片场。可把冯老爷子心疼坏了，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注意身体，冯盼不耐烦，还是装足了孝顺。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了，她自己的车也到了，冯盼手搭在唇上，抱怨一句，“啰嗦死了。”
　　司机问，“小姐，回鹿山吗？”
　　冯盼走到主驾那一侧，“你下来，我自己开。”

　　车开进地下车库，冯盼停好车，扯开安全带，刚要下车，从后视镜里瞄到一辆大众从背后驶来，停在她旁边的车位上。
　　鹿山别苑的停车场豪车云集，大众可不多见。

　　冯盼看了眼车牌，降下车窗，眼神玩味。
　　“孟昊，好久没见了，我还以为这边的房子你早就卖了。”
　　孟昊扯开安全带，语气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

　　冯盼爬在车门上，头稍稍探出去，对着孟昊笑道，“恭喜你哦。”
　　孟昊推门下车，“喜从何来啊？大明星。”

　　冯盼神神秘秘地笑，“祝贺你马上心愿得偿。”
　　孟昊看了她一眼，猜她应该已经知道了孟苏两家联姻的事，他不打算多说，扔下一句谢谢，锁好车门，转身就走。

　　冯盼揪着链条，把包甩到肩后，跟上孟昊，“悦宁应该也很高兴吧？”
　　“你去问她啊！”孟昊按下电梯上行按钮。

　　电梯门开，他仍体贴得用手拦了下，冯盼十分满意他的上道。只可惜，也只持续到电梯合上那一秒，进了电梯，任冯盼如何嘴欠儿，孟昊都不接招。

　　停梯停在十二层，两人同时走出电梯。
　　当初买这江景房的时候，谁都没想到他俩住对门。

　　累了一晚上，冯盼也困了，刚打开指纹锁，孟昊忽然从背后唤了她一声。
　　她转身，“怎么？要向我打听悦宁吗？”

　　孟昊眸光锐利，“你认识丁萌萌吗？"
　　冯盼的眼神黯了黯，唇角上翘，笑盈盈答，"我不记得我认识这个人。”

　　孟昊靠近她两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亮出一张照片，“你拍这张照片时不知道背后的人是丁萌萌？"

　　冯盼扫一眼，很快挪开视线，“不知道啊，这是丁萌萌吗？她怎么了？"
　　孟昊紧紧盯着她，“她死了。”
　　冯盼挑挑眉，故作惊讶，“死了？”

　　“你没看新闻吗？警察怀疑孔辉就是看到了你发的那条微博，才锁定了丁萌萌的位置。”
　　冯盼的神情看起来无辜极了，“真的吗？我那天只是碰巧在那儿拍戏，突然想发条微博，就在那儿自拍了一张。”

　　这会儿表现得跟谁都不认识的样子，孟昊可没忘记云栀被孔辉绑架时，是她向许惟提供了孔辉的住址。
　　“如果你没有发那条微博，没有把丁萌萌拍进去，孔辉不会找到丁萌萌。”

　　冯盼唇畔的笑容骤然变凉，“你凭什么说是因为那张照片，那个杀人犯亲口告诉你们的？”
　　这句话成功将孟昊问住了。

　　冯盼的心理素质极强，从她口里套话并不容易。她可是从未让苏悦宁占过上风，也屡次让许惟吃瘪的人。
　　就算这事同她脱不了干系，孟昊不认为她会害怕，这女人历来嚣张，从没见她怕过什么人，也没见她怕过什么事。

　　孟昊迟迟不说话，冯盼微一抬眸，脸上笑意更甚，“警方不是最重视证据？没有证据的事儿不要乱说，对我影响很大的。”
　　话毕，她扭开门锁，推门进去。

　　“你真的不认识丁萌萌？”孟昊又问了一遍。
　　她缓缓转头，一张脸半明半寐，讽刺道，“我怎么可能会认识这种人？”

　　她话语里的冷漠令孟昊感到惊异。
　　“我很想知道，如果孔辉没有当场死亡，审讯时亲口告诉警方他就是通过那张照片找到了丁萌萌，你又要怎么办。”
　　冯盼扯了扯唇角，“哪有这么多如果？我的运气一向不赖。”

　　已经两天了，云栀始终没能打通许惟的电话，下午，销售经理和谢奇都跑来问她许惟去哪儿了，她答不出来，她也不知道许惟去了哪里。

　　还没从萌萌的噩耗里缓过来，许惟又联系不上，一整天做事都是浑浑噩噩的，心绪不宁地走进小区，走到了隔壁单元楼，门卡刷不开门禁，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走错了。

　　浑浑噩噩走到自己住的单元楼下，一抬头，看见美人蕉旁站着一个人。
　　蒙着口罩，戴着帽子，打扮得毫不起眼的冯盼。
　　那一刻云栀前所未有地心累，她一点也不想看到她。

　　云栀丝毫不介意她脸上明明白白的冷漠，主动走上前，“云栀，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好。”
　　“萌萌死了。”云栀厌恶她的装腔作势，语气失了温度，极为干硬。

　　冯盼今天背的是LV的经典圆饼包，刚刚等云栀等得无聊，她拿在手里甩着玩儿，冲单元门扬扬下巴，“不如去你家说。”

　　云栀把她带回家。
　　“那条微博是你故意发的，就是为了让孔辉看见？”

　　“孔辉？”
　　冯盼蹙了蹙眉头，翦水秋瞳中布满疑惑，“孔辉是谁啊？我都不认识，莫名其妙的。”

　　云栀受够了，不想陪她演戏。
　　“萌萌是被你间接害死的，你一点儿都不愧疚吗？”

　　“我为什么要愧疚？”
　　冯盼反问一句，眼神无辜，“一张自拍就能害死一个人了？电视都不敢这么演。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你，让你非得把脏水泼我身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云栀静静看着她，看了足有一分钟之久。
　　“那就说你知道的。”
　　冯盼把圆饼包随手一扔，坐在沙发上，“不给客人倒杯水吗？”
　　云栀不搭理，兀自说，“高中时，我被她们选中，是因为你吧？”

　　冯盼偏着脸看她，嗤笑一声，“我可没欺负你，没扇你耳光，也没拿烟头烫你。“
　　云栀不由自主握紧拳头，“她们为什么会选中我？”

　　“谁知道她们怎么想的。”
　　顿了下，冯盼一脸无所谓，从包里摸出烟，拿出一根朝云栀挥了挥，默认她同意了，掀开打火机上盖，点燃，随手往茶几上一扔，隔着烟雾，她的眼神略显迷离。

　　“我只是对曾璐说，要所有穷人都能学邓欢那么识时务就好了，知道自己配不上这学校，趁早转学。”
　　迟来了九年的真相，让云栀感到心口憋闷，胃里还犯恶心。

　　冯盼的话还没说完。
　　“曾璐问我不是和邓欢走挺近的吗？我说我哪有资格当她的朋友啊，只有云栀有资格，我可没说让她去欺负你。”

　　九年前她被选中，九年后萌萌被孔辉找到，冯盼用的手段其实并没有改变。
　　她没有直接参与霸凌，她也没有亲手杀萌萌，可如果没有她从中怂恿，她与萌萌，何至于一个要像老鼠一样活得暗无天日，一个年纪轻轻就没有了以后。

　　最近今夜云栀睡眠极差，一天只能睡上两三个小时，苍白面色里透着憔悴，“你是没有明说，但也算是间接怂恿。“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起一片好心来安慰你，你看你，恨不得吃了我呢。算了，你好好的就是了，我先走了。”
　　烟只抽了半根，冯盼没找到烟灰缸，直接杵在了垃圾桶边缘。丢了烟，她拿上圆饼包，同云栀错身而过。

　　云栀背对着她，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暂停键，终止录音。
　　冯盼走到门口，忽然转身，“我发了张照片你就说是我害死了她，那她是通过你认识了我，你岂不是也是凶手？”

　　云栀感觉自己站在了数九寒天的雪地里，浑身的血液都变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