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缘错》苍叶涵

18、青靥解谜

　　“你是谁？！”
　　昊彤躲在锦被里，一寸寸向榻内挪，眼中充满了不安和戒备。
　　“我不会伤害你，事实上恰恰相反。”
　　青衫少年躬身提笔，在昊彤的书案上描绘着什么，他甚至没有抬眼看向昊彤。
　　“凌……”
　　昊彤惊觉到了什么，不顾只着白色亵衣，赤脚跑下床，惶恐大喊。
　　“啧啧，真是不乖，完全不懂控制情绪，如此照顾九殿下，难怪箭伤寒伤一堆顽疾，依我看，八重被责罚也该无怨无悔了吧。”
　　“放肆！
　　谁准你进来的！
　　你怎么认识凌？他在哪？”
　　那人身着月白里衣，青纱罩衫染翠意，盎然了雪衣下摆上矗立而起的苍劲墨竹。他侧脸弧线风雅畅然，笔锋淡定收拢后，左手划开折扇，满目不羁笑靥：
　　“贺兰宇轩，来自……
　　麒麟阁。
　　奉主人之命来此。
　　今日起，九殿下的安危，交给我。”
　　……
　　昊彤愣在当场，三哥果然是始作俑者，难怪八重凌昨日的哀伤中会透着深深无奈。
　　“凌……在哪里？”
　　“乖乖回榻上吃药，我会考虑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会亲口质问三哥！”
　　“求之不得，在下护的是殿下安危，也懒得多费口舌，一切既然是主人的意思，想来他该有千万理由等着你，单看你接受哪个，不过哪一个都无所谓，麒麟阁军令如山，若能轻易更改，八重凌现在就不会离开你身边。”
　　昊彤无言以对，他的话尖酸刻薄，但句句真理。颓然回到榻上，难以言喻的愤懑挫败夹杂，无法倾泻而出。昊彤的沉默被贺兰宇轩解读为顺从，他满意地勾起嘴角，示意宫女端上汤药。下一秒，昊彤抢过药碗一饮而尽，滚烫的药汁流过食道胃壁，火辣辣的灼烧，嘴唇顷刻间破皮红肿，泛起水泡。
　　也好，瞬间极限的灼痛下，昊彤尝不出苦，也淡漠了另一种疼。
　　“够了么？！”
　　空碗被小皇子狠狠砸个粉身碎骨，宫女不禁错愕惊呼：
　　“快传太医，九殿下你感觉怎样？”
　　“都给我滚出去！”
　　昊彤表情扭曲，强忍疼痛艰难地吐字，宫女们四散退下后，偌大的宫殿中响起了张狂的击掌声。
　　“呵呵，有意思，八重倒不曾和我提过，九殿下是只张牙舞爪的小兽，”
　　昊彤的手腕被大力攥住，骨缝摩擦作响，贺兰雨轩的笑意里透出凶光：
　　“可惜，爪虽锋利，却只擅自伤！”
　　“放……开……我！”
　　昊彤怒瞪着他艰难开口。
　　“我可不是八重凌那样的君子，对人没有怜惜和耐心，有的是计谋和手段。”
　　“我要我的八重凌。”
　　“麒麟阁的人，只属于宇文赫麟。”
　　“告诉……我……凌……在哪？”
　　“八重已回到主人身边，完成使命是一个杀手的本分也是全部，除此之外一无所有，把彼此当成人生中的过客，这样九殿下或八重都会轻松很多。”
　　“那你……又算什么？！”
　　“使命，工具。每个杀手皆如此。”
　　“那我又是什么？！三哥的囚徒？！还是麒麟阁的试验品？！他随意控制着我的世界，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说是谁就是谁？……
　　你滚！滚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我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
　　“九殿下在执着什么？主人的决定么？你要主人怎么做？让八重一直陪在你身边，看你对他的下属日渐依恋？”
　　不争气地流下眼泪，却换不来贺兰宇轩丝毫怜悯，他不许昊彤躲闪，一字一句的刺痛淋漓尽致，让人无处遁逃。
　　“还是九殿下在执着八重的离开？你要他如何面对？殿下知道背叛对于麒麟阁的人意味着什么？八重以命护你，甚至不惜遂你犯险，违背主人意愿。你幸存他受责，你身亡他陪葬。若九殿下有一丝怜惜八重，就请不要给他假希望，八重凌是三王府护卫统领，麒麟阁第一杀手，你要他如何面对主人和阁内众兄弟？”
　　“不要……再……说了。”
　　昊彤捂住耳朵拼命摇头，但贺兰宇轩的话却尽数进入脑海，一字不漏。他慢慢走近挑起昊彤下巴，食指划过唇瓣处，沁透微凉的药液涂上，些许流入嘴角，口腔内甜晶晶的，心中却分明是涩涩的苦。
　　……
　　（临行进宫前睿王府麒麟阁）
　　“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
　　贺兰雨轩望着八重凌，而红衣少年失焦地望向天空，许久终于说出一句：
　　“昊彤怕苦，药，蜜炙后再服。”
　　“我记下了。
　　八重，可以的话，你要尽力忘记。”
　　青衫背影渐行渐远，红衣苗疆少年凝视着他消失的地方惨淡一笑。
　　……
　　（泽彤殿）
　　贺兰宇轩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扔到榻上，昊彤不明所以地抬眼望着他：
　　“六皇子最后的话，主人让八重毁了的。可那个傻子说，不想九殿下遗憾。他没机会亲手给你，所以托付我。论武功八重凌是麒麟阁第一，但人心却终究猜不透，若主人真有心毁掉这封信，塞北时大可亲自动手，又何须千里迢迢带回转授于他。在那傻瓜心里，就算再次违背主人意愿，就算他再也无法陪在你身边，他还是要请求我瞒过主人交给你。关于九殿下的考验，八重每次都选错。他既不懂禁忌，就要懂得承受，八重和九殿下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昊彤颤抖着拿起信，修扬俊秀的字体书【昊彤亲启】。
　　“希望九殿下看过后铭记的不仅是无憾，还有玄武门吟诵《修扬赋》的心情。背叛的代价惨重，一次已足够。八重是我麒麟阁首领，主人对众兄弟有再造之恩，我们誓为主人流干最后一滴血。
　　而九殿下你，是八重碰不得的人。宇文修扬尚能马革裹尸结束得堂堂正正，在下不希望有情有义的八重凌，有朝一日背负叛主乱情的恶名，被自己人手刃。”
　　贺兰宇轩的话懈掉了昊彤身上的所有力气，而他……却无法反驳。
　　沉默良久，昊彤悲愤地说：
　　“替我告诉你们主子，他这样对凌，我会恨他。”
　　“书案上，是我送给九殿下的见面礼，希望九殿下莫忘祭奠，切忌追悔莫及时再去怀念。”
　　贺兰宇轩缓步走出，笑靥退去后，是杀手惯有的冰寒，昊彤以为关于凌的关切，他终究不会应答，他却转头用极低的声音冷酷地说：
　　“九殿下，对于我们来说，真正能称之为摧毁的，从不是身上看得到的伤痕，从走上杀手这条路，我们不仅要承受命悬一线，还需……奉上尊严。”
　　青衫背影绝尘而去，书案上贺兰宇轩勾画的，是那日昊彤带领百官恸迎玄武门，画卷上描绘的那一刻，正是最终曲尽弦断，悲情凝重的极点，萧索秋风中我赤脚雪衣，断弦飞舞缭绕着星点血屑飞散。曾记当时，昊彤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这一刻，透过贺兰宇轩的眼眸他看到了错过的瞬间——身后红衣人，眼中分明滴落属于我的，疼惜的泪。

　　好一幅《祭奠》!
　　彼时我悼念的是修扬，
　　此刻却警示着昊彤必须心甘情愿接受，
　　赫麟赋予他的另一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