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病弱权臣》萝卜蛋

9、行宫走水

　　才一踏进室内，几缕淡淡的书香便迎面而来，屋里地龙烧得正热，隐隐可见珠帘后面，一道竹青色的影子卧在美人榻上，半寸衣角都曳在地上。

　　李明舟手心发热，轻手轻脚地将狐裘大氅脱了下来，伸手一挑珠帘，踏进内室。顾铮手里正攥着本兵书，面前搁着个火盆，旁边的矮桌上放着香炉。

　　“外头下雪了么？”

　　“嗯，下了。”

　　“冷么？”

　　“还……还行。”

　　顾铮抬了抬眼皮，盯了李明舟一会儿，忽然冲着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李明舟愣了一下，踱步上前，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会过来？”

　　“东宫内外皆是本王的眼线，你说本王怎么知道的？”

　　顾铮腿长胳膊长的，手一抬就将人拽了过来，“外头这么冷，难为你大老远的从东宫跑出来了。你九叔如何了，腿断了没有？”

　　李明舟被拉着坐在榻边，被火光一照，脸色红扑扑的，坦诚道：“没断，但听说也快了，总之不轻。四叔饶他这一回罢，九叔说了，他再也不敢了。”

　　“他回回都这么说，也就只有你信。”

　　顾铮甚亲密地同他并排坐在一处儿，出声唤人传膳。边将李明舟引到席位上坐好，边淡淡笑道：“本王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特意过来蹭饭的，都到饭点了，不招待你，显得很不近人情一般。”

　　李明舟拾起一双白玉箸，目光在桌上逡巡一遭，笑道：“都是我爱吃的，还是四叔待我最好！”

　　顾铮笑而不语，他自己倒是不怎么吃，可手里不停，很快就给李明舟面前的碗堆成了小山。

　　“既然来了，那就多吃一些，平时读书辛苦么？听说圣上时常去承恩殿巡视，隔三差五就考问你功课，能回答上来么？”

　　李明舟吃东西特别斯文，腮帮子鼓得老高，好容易咽下去了，才道：“自然答得上来，四叔基本都教过的。”

　　顾铮点头，盛了碗排骨汤推过去，李明舟略一犹豫，才道：“四叔，其实我今日过来，也不光是顺道，有事想问。”

　　“嗯，你问。”

　　李明舟得了首肯，这才放下筷子，斟酌着用词，低声问：“他们会向五叔动手么？”

　　顾铮道：“怎么，老五这么快就去投奔你了？”

　　李明舟摇头：“五叔若是来东宫寻我，那还倒好。我比较担心二叔那边不会善罢甘休。我观那南楚长公主，一副寻死觅活的模样，该是不会心甘情愿同五叔成亲，恐生变故。”

　　“不论出什么变故，总之同你不相干。萧弦活也好，死也罢，看她自己是如何想的。又没人把刀往她脖颈上架。”顾铮语气很淡，想了想，又略带嘲弄道：“堂堂一位君主，居然要牺牲亲妹妹的生命来巩固王位，萧情不来大魏便罢，他若敢来……”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顾铮竟生生把杯盏捏成碎片，李明舟一惊，忙唤了声“四叔”。

　　顾铮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李明舟心跳加速，隐隐觉得萧情同顾铮之间必定有些过节，约莫还不小，但又不好贸然询问。只得作罢。

　　待雪停后，夜色也压了下来，慕枫打外头进来，拱手见礼，手里还提着药箱，李明舟知晓顾铮身体并不算好，年纪轻轻的，早些年征战沙场，落下不少病根。

　　平时看起来没什么，可一到阴雨天气，骨头就隐隐作痛。李明舟自小同他在一处生活过，遂一清二楚。

　　一见慕枫进来，赶紧让了位置，结果顾铮将他一拽，语气颇淡：“你别走。”

　　李明舟忙道：“不走，不走，我不走的。四叔放心。”

　　他只好坐回顾铮身侧，亲眼看着他把衣袖捋了起来，露出半截白皙精壮的手臂。慕枫半跪着取了金针，对着几处穴道扎了进去。

　　李明舟看着都觉得肉疼。顾家满门忠良，传到顾铮这一辈，就剩他一个了。上无父母亲长，下无手足兄弟，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竟成了几位王爷的眼中钉肉中刺，就连皇上也开始怀疑顾家的衷心。旁敲侧击过很多次，不准李明舟再同顾铮私下见面。

　　“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顾铮打趣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李明舟一愣，立马回过神来，正巧慕枫已经施了针，收拾东西出了内室。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四叔，”李明舟垂了垂眸，很颓然地说，“都怪我烂泥扶不上墙，我若是羽翼再丰满些，四叔就不必这么辛苦了。我想要四叔留在京城，不想再看着四叔披甲上阵。我很想保护你。”

　　顾铮单手捏着他的下巴，同他对视道：“但如果四叔不披甲上阵，有人要抢我们家承仪的皇位怎么办？”

　　李明舟抿唇道：“给他抢！若无我李氏血脉，定难登帝位！”

　　顾铮竟笑了起来，拍了拍李明舟的头，像是长辈宠溺孩子那样，温声道：“是，谁敢跟你抢，本王就要了谁的命。”

　　李明舟毫不怀疑顾铮话里的真实性，毕竟从前很多事情都是前车之鉴，他很乖地抬眼望了过去，一双鹿眼亮晶晶的。顾铮却又把手放下来，想了想，又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你最乖了。”

　　李明舟眯了眯眼睛，忽然想起李璟曾经私底下同他道，顾铮男生女相，偏生又不阴柔，生得甚美，若不是个手执长剑的武将，定是少有的……咳，草鸡美人。

　　当然，这话李明舟绝对不敢同顾铮说，否则李璟定然吃不了兜着走。

　　顾铮瞥他一眼，甚纳闷道：“你在想什么呢？”

　　李明舟忙道：“没什么！”

　　正好慕枫端了药过来，李明舟不是第一次见，但每次一闻到这味儿，就忍不住喉咙发涩。可四叔到底是四叔，无论何时都从容自若得很，接过来一饮而尽。

　　李明舟都替他苦，忽又想起流萤撺掇凌云一起偷酒去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给慕枫提个醒儿。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反正流萤肯定要被收拾。

　　临近傍晚，外头忽然闹了起来，流萤火急火燎地窜了进来，一进门立马道：“不好了，四爷，南楚公主下榻的行宫走水了！”

　　李明舟惊了一下，霍然站起身来：“什么？走水了？公主人呢？救出来了没有？”

　　流萤道：“还没有！消息都传到宫里了，沈匪已经带人过去了！听说宁王当时也在场，被人从火场里背出来，人还昏迷着！”

　　顾铮倒是极冷静，火速吩咐了一番。翻身下榻，随手捞了件外裳穿好。李明舟心疼他一身病骨，拉住他的衣袖，硬是把狐裘大氅给他披上。

　　“外面定然闹得不可开交，各宫的眼睛都盯着呢，你赶紧回东宫去，本王让慕枫护送你们回去。”

　　李明舟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出了房门，外头冰天雪地，冷风一吹，冷气直钻进骨头里。顾铮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大雪当中，地上一片凌乱的脚印。

　　慕枫拉着脸色酡红的凌云从长廊一侧钻了出来，李明舟问：“他这是怎么了？”

　　慕枫气恼道：“殿下回去自己问他罢，王爷吩咐属下送殿下回东宫，马车已经备好了！”

　　南楚公主下榻的行宫突然走水，死伤姑且不论，事情若是传到南楚，定是要兴师问罪，责怪大魏怠慢了公主。

　　原本该由晋王负责守卫行宫，结果宸王从中横插一脚，好巧不巧，遇见了走水。这下皇上怪罪，定是要怪罪于宸王。待顾铮带人赶过去时，离得老远就看见了宸王府的马车。

　　李钰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厉声呵斥道：“都愣着做什么？水呢？快抬水来！救公主殿下要紧！快！管使臣作甚？救公主！一群饭桶！”

　　场上乱成一团，火已经灭了大半，眼前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断壁残垣，以及遍地哀嚎声，参杂着几丝烟尘气，一股脑的弥漫在空气里。李钰见顾铮过来了，先是一愣，随即冷笑道：“老四倒是好计谋啊！这怕不是什么天灾人祸罢？”

　　顾铮道：“宸王何出此言？你这么说，本王倒是不懂了。”

　　他侧首吩咐流萤带人过去搜救，余光瞥见地上缩着一群宫人，遂让手下将人先行安置了。

　　李钰从鼻孔里出了口冷气，负着手道：“顾亦臣，你且先记着，这事没完！”

　　顾铮神色未变，淡淡道：“随时奉陪。”

　　忽听有人大叫一声：“王爷！找到公主了，王爷！”

　　李钰面上一喜，连忙冲了上去，顾铮跟在后面。却见萧弦被两个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形容狼狈，发丝散乱，垂下来的头发遮掩住了半张脸。

　　“让公主受惊了，公主请放心，本王定当禀告皇上，彻查此事，给公主一个交代……”李钰眸色忽然一紧，抬腿上前一步，一手撩起了几缕长发，神色登时大变。

　　萧弦缓缓抬起脸来，原本明艳动人的面庞上惊见一条血口，从眼角一直蔓延至下巴，还在往外渗血。她神色冷清至极，像是受惊过度，竟半个字都不讲。

　　顾铮蹙眉，略有所思地瞥了她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