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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弱小的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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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田地旁燃起篝火。
熊熊火光下,每个人的脸明明灭灭。
篝火由佟一二安排,他没解释缘由,只说“到时见分晓”。
阵阵蝉鸣此起彼伏,交织出夏季小夜曲。
张行道和范子期疑惑看向白茶,白茶亦不知佟一二葫芦里卖什么药,尴尬地没话找话:“张员外,怎听不到蛙鸣,只有蝉声?”
张行道:“大约……被吃了。”
白茶:“哈?青蛙王子搞的鬼啊~”
“青蛙王子”,是她给南北铺少东家徐琪取的绰号。
前几年南北铺被百新堂挤压市场份额,连旗下酒楼食客都跑去百新堂吃炸薯条,这令南北铺大为光火。
南北铺少东家耻居人后,琢磨起“创新菜”,这不,还真被他搞出来。
自此,酱焖田鸡风靡扬州城!
经过几年的抓捕,水田里青蛙少得可怜,现在连蛙鸣都听不到。
张行道打趣:“都怪百新堂薯条太好吃,徐公子倍感压力出此下策。”
白茶不好意思笑笑,心想:“若你们知道炸薯条的油,是花猪妖出汗后的结晶,会不会将我告到官府……”
“你们听,它来了!”佟一二插话,气氛立刻紧张。
白心月侧耳,记起这正是早晨在田地里听到的奇怪声响。
扑棱棱,扑棱棱。
月色中,一团黑影朝这边扑来。
“凡人退后!”小元向前一步,煞有介事捏动法诀。
“临兵斗者皆……哎?后面是?”退烧后,他记忆缺损,唯有白茶入水救人记得真切。
“过来吧你,别添乱。”白茶抓住小元手腕,将他拉扯到自己身边。
“哼。”小元噘嘴,却没有把手腕从白茶掌心抽出。
“没事,不伤人。”佟一二解释。
黑影渐渐逼近,扑棱棱的声响越来越大。
片刻,一群飞蛾涌向篝火!
上百只大蛾子绕着火焰飞舞,有的一头扎进火里化作灰烬。
白心月随手捏住,端详片刻。
张行道凑近看了眼,大惊失色,立刻跳进水田。
乌云笼罩月亮,除了火堆产生的光亮,一片漆黑。
他跌跌撞撞前行,折断好些稻杆才回来。
断裂的稻杆内,密密麻麻钻满虫卵;有些尚未飞出的蛾子,借助外力扑棱翅膀,挣扎着飞出。
“钻心虫!钻心虫……全毁了!”张行道将手中稻杆尽付烈火。
他站立不稳,险些摔倒,被范子期托住后背。
……
所谓“丰年”,实乃假象。
稻杆粗壮,只因里面寄生了虫卵;稻穗巨大,只因幼虫在啃食稻米。
想象中的“贱卖危机”顷刻变为“灾荒危机”,怎不令人惊诧心痛?
起初白茶感觉异样,是因为偶然得到线报,说南北铺正大肆收购去年陈稻,而且不光在江南地界收,还跑去别的地方收。
于是她让竞争情报组负责人佟一二调查,便上演了今夜飞蛾扑火的戏码。
安慰了半天张行道,白茶保证帮他渡过难关,不让名下佃户有一人饿死。
折腾许久,她才从千恩万谢的感激声里脱身,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
黄昏时扬州城门关闭,他们便留宿于张行道郊外宅子。
白茶抬脚进了偏院,就听到吵闹。
“你这是杀人!”范子期怒吼。
“杀人?犯不上。低买高卖本是从商之道。趁现在收购陈稻,入秋必能赚取利润。”佟一二缓缓说。
“知道了消息却不说,眼睁睁看着颗粒无收?!”范子期吼。
“说了能怎样,不过是提前制造恐慌。”佟一二依旧冷静。
“视人命如草芥的奸商。”范子期口无遮拦。
“总比空有抱负、万年秀才强。”佟一二的火也上来。
范子期虽为狐妖,理想却是走上仕途、为政一方。
朝廷宣布妖兽可以参加科举后,他年年考、次次考,这么多年仍是秀才。
佟一二戳人痛处快、准、狠,这刀着实诛心。
嗙!
瓷器破碎的声音。
站在院子里的白茶看见佟一二捂着额头,从房间冲出。
佟一二停下:“大……当家。”
白茶:“受伤了?”
佟一二无奈笑笑:“没事。”
白茶:“心月姐,帮他处理下。”
佟一二跟着白心月走了,白茶进了范子期房间。
棕红色的狐狸耳,棕红色的狐狸尾巴。
果然他气得够呛,成了半妖形态。
白茶想开口劝慰,却看到小元坐在床角,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便宜了这小子,平白看场好戏。”她气恼地想。
“出去出去,哪哪都有你!”白茶挥手驱赶。
“有趣~一只妖为了人类着想,一个人却为了金钱出卖良心~”小元蹦跳着从白茶身边经过。
啪!
响亮的耳光声。
小元白皙脸蛋上登时浮现五个红指印。
他难以置信地仰头看白茶,眼泪哗哗流下。
“轮不到你说三道四。”白茶冷淡。
小元没有争辩,快步走出房间。
“哎~总算清净了。”白茶甩甩手,刚才那巴掌用了挺大劲,手都打疼了。
“没必要,他还是个孩子。”范子期知道大当家脾气,发起火来六亲不认。
“那你呢?作为大人在孩子面前吵架,还动手?”白茶抱臂。
“我……”范子期结巴,沉默半晌后问,“他的伤……不重吧。”
“重啊,可大一口子了,噗噗直冒血。”白茶夸张。
“我天。”范子期着急上火往外冲,被白茶拦住。
“你和佟一二这么多年的老相识,真没必要。”她摇摇头。
“那,小茶你也想封锁消息、秋后高价卖出吗?”范子期认真。
白茶不置可否,微笑坐到椅子上。
“子期,若你真要救大家,不如拿出具体方案。”
“核算稻田受灾面积、受灾程度,列出治灾方法。”
“计算所需人力、物力、财力,预测救灾后效果,以及能挽回的损失。”
“我相信,一二的决定并非个人意见,而是代表了整个情报组。”
“你想和他争,就让机要室用实力说话。”
百新堂内,范子期领导的机要室,和佟一二领导的竞争情报组,一直都是核心部门。
白茶有意让他们互相竞争制衡,激发整个集团的活力。
“我明白了。”范子期郑重。
白茶点点头,离开。
……
夜已深,娇小少女翻来覆去,汗珠滚落。
仿佛从噩梦中惊醒,她猛地起身,大口喘气。
“吓死我了。”
梦里,兔子形态的白茶奔跑着,突然被箭矢射中。
中年陈净元一把提起兔耳朵,狞笑道:“敢打我?打呀,你倒是打呀!”
“还好是梦。”
白茶睡不着,披上衣裳,步入偏院中庭。
月凉如水,院内竹影随风晃动。
“对啦,陈净元跑哪里去了?回来了吗?”
对外要安抚张行道,对内要平复范子期、佟一二的矛盾,她忙得够呛,这会儿才记起那孩子。
不好意思深夜敲门确认,她准备把窗户捅破小洞,暗中观察。
蹑手蹑脚走到窗前,白茶的肩膀被拍了下。
“是我。”白心月的声音。
白茶:“心月姐,你没睡呀?”
白心月:“听到推门动静,出来看看。你在找小元?”
白茶略微吃惊,她的堂姐外表古井无波,实则心细如发,总能想她所想。
“对啊,刚才的事,挺不好意思……”
白心月:“小元在花园水塘边,你去吧。”
道了句“好梦”,白茶匆匆离开。
“哎,这孩子真倔,大晚上不睡觉。”
面对陈净元,她控制不住脾气,时刻处于爆发边缘。
扇人耳光这事,对她而言也是第一遭,打完就后悔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士可杀不可辱。
陈净元脾气死犟,即使丧失记忆、身体变小也保持着个性。
池塘边,小小人儿抱膝蜷坐。
他呆呆看着池水,思考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过往记忆宛如蒙上薄雾,模模糊糊,丝丝缕缕。
伸手要抓,倏忽飘散。
“我叫陈净元,姐姐救了我。”
内心中只对这件事深信不疑,其他呢?其他的经历去了哪里?
“我是孤儿,没人喜欢我……”
想了整晚,他得出第二个结论。
忘记所有,但孤单的感觉深深刻进骨髓。
“从前没人喜欢我,现在没人喜欢我。救了我的人,也讨厌我。”
委屈得要哭,却不可以哭,男子汉不能流眼泪!
“喂,小孩子不睡觉会长不高的。”白茶慢慢走近。
“……要你管。”小元哽咽。
白茶吹吹石头上尘土,并肩坐到他旁边。
良久无语,小元忍不住开口:“就算你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你!”
白茶轻笑:“我不道歉,你原谅我好啦~”
小元呆愣,脸蛋涨得通红,终于憋出句:“厚颜无耻。”
白茶打趣:“哟~小小年纪会用成语呀~”
小元:“当然咯。”
东拉西扯了好久,气氛慢慢解冻。
小孩子就这点好,难过便哭、开心便笑,不像大人把情绪压在心底。
“好啦,我都赔礼道歉了,小朋友是不是要回屋睡觉呀~”白茶说。
“不行,你还要回答一个问题,才能走。”小元认真。
他一字一顿地说:“你真的见死不救,秋后高价卖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