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时》Mk田国

2、沈怀生

　　您好，您是省里来的田先生吧？抱歉久等了，今天学校突然临时召开会议，实在不好意思。哪里哪里，这是我作为学生的老师应该做的！

　　请坐。这件事已经困扰了我好久，这几天我一直考虑怎样才能把这件事化解呢？就在我郁闷懊恼时，校长告诉我您要来采访我，真的毫不夸张，我感到内心终于找到了出口。

　　爱喝茶吗？您不要跟我客气，您长途跋涉来我们这座乡下小镇已经够辛苦了，这份辛苦去年我去省里开研讨会，可是体验过一次了，等车、坐车、倒换车，有时坐车的人少还好，人多时连个座位都没有，运气好能坐个马扎，运气不好只好一路站到终点，那份休息几天还没好的酸痛，我可现在还能回想起来。乡下的公交车更离谱，好像车里永远不会满似的，人和人像叠罗汉一样被摞在一起...不好意思，我的话有点多了，可能当老师久了，看到一些不平的事总想说两句，我爱人总让我除了教好学生外，不要再管别的闲事，免得最后惹祸上身。

　　爱人总爱担心我，从我们刚认识那会儿，我就认准了她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好妻子、好儿媳，这十几年确实也印证了她确实是。婚后我们从来没吵过架，更别说动手了。结婚前我们约定好，以后不管多忙也要一起过彼此的生日和节假日，每个月最少也要去看望彼此的父母一次，每年抽空带双方父母出去旅一次游。到现在我们都尽量做到了。

　　小时候我父亲去世的早，母亲独自扶养我长大，高中毕业后我已经决定出去打工养家，但母亲坚持让我考大学，无论我怎么说不想再上学了，都说服不了我的母亲，她说不想让我再过她这样的苦日子。最后我不知道她怎样筹到的钱，我上了大学，毕了业进了公立学校教学，然后和大学的恋人也就是现在的爱人结了婚。

　　爱人知道我母亲一人带大我不容易，结婚后亲自给我母亲装修了一间屋子，让我母亲搬来和我们一起住，也好方便照顾她。当时看着爱人忙前忙后的身影，我下了决心，自己一定要对这个除了母亲的女人一辈子好。

　　啊！没关系，您请说。

　　嗯，是的。周盼娣同学是我带的刚升为二年级的三班学生。二年三班共有36名学生，其中男生21人，女生15人。您应该也了解，社会上普遍重男轻女，尤其乡村这种有儿子和没儿子被人欺负的几率都不一样的落后风气。大城市来的田先生应该没有大的感触吧？是吗？真的没看出来田先生原先也是农村户口。

　　不好意思我喝口茶，您也请喝。

　　初中生的年龄是身心正逐渐发生改变的时期，他们变得非常敏感，也对和自己不一样的异性产生很大的好奇。如果家长和老师稍不注意正确引导，就可能会让他们误入歧途。

　　不怕他们化妆、抽烟、喝酒，就怕控制不住自己不正确的好奇心，做了不该做的事，做的时候无惧无畏，不考虑以后承担什么后果，也不会担忧做的事对将来有什么影响。有句网上很流行的话叫“享受当下”，我不是很赞成这种，有的人可能做错事有从头再来的资本，但不是每个人都像那个人一样幸运。

　　所以做什么事之前先想一下后果，这也是对别人负责。您过奖了，我只是总结一下我的一些经验。我在学校看过太多的家长在孩子没出事以前，只关心他们考了多少分，而不关心孩子最近有什么烦恼，心理有什么变化。等到孩子真出现了什么问题，又过来拿班主任兴师问罪，说我们是怎么当老师的，连个学生也看不好。其实，老师这个职业，在学生没出什么事之前，它的名头在外人看来显得很神圣，等出了事之后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嗯？您说。周盼娣是个什么类型的学生？嗯......沉默寡言不怎么显眼的学生。瘦瘦的，不黑不白，不知道是不是营养不良，个子比其他女同学要矮一点。学习成绩属于中等，除了喜欢看书外，没发现她有其他特长和爱好。

　　校园霸凌？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这回事。

　　我们班的学生虽然称不上什么三好学生，学习成绩在校内也排不上什么名次，但我从来不以此来给他们添加压力，我会时常开班会告诉他们：“正确的三观和人品应该要排在成绩前边”。所幸学生们没有把我这句话当耳边风，在成绩没有下降的前提下，班级内也变得其乐融融。所以我认为没有田先生说的校园霸凌。

　　没有，我没有感到有任何先兆，如果有的话我绝对、绝对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对不起田先生我不是对您发脾气，我只是......只是不能接受和面对年轻的花朵就这样凋谢了，而且还是我在一起相处的学生......

　　对了！如果有什么预兆的话，不知道这件事算不算？日子已经过了很久了，大概是去年冬天的某个星期五放学后。那天从早上天空就开始飘着鹅毛样的雪花，一直到我放学到家都没有停下的意思。刚到家爱人就让我把她给我母亲买的食用油送过去，星期三她去给我母亲安装暖气炉时发现她的食用油快吃完了。顺便也让我再检查一下暖气炉使用情况。

　　我开上我们去年贷款买下的白色现代，往母亲家方向驶去，出了居民区来到了两边种着小麦的空旷马路上。前方涌着淡雾，四周渐渐暗了下来。我打开车灯，因为怕路滑我开的很慢。

　　我猛然发现，在我的左前方有一团瘦小的身影。车子越往前开那个瘦小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是周盼娣。

　　她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正低头往前走，从她一瘸一拐和衣服上的泥渍推断，应该是路面太滑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我急忙停下车，打开车窗询问她，她听见我的声音抬起头，先是惊恐后是惊喜的看着我，只说自己不小心摔倒了。我问她有人来接她吗，她低下头沉默不语，我又问她知道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吗，她摇了摇头。我看了一下时间，看了一下昏黑的四周，又看向眼前低头沉默不语的瘦弱女孩，我想起了我当初决定当人民教师时立下的誓言，“全心全意帮助学生，做学生们的知心朋友而不是用教师的权威压迫他们”，这是我一直坚持的教学信条。

　　问了她家的方向后，为了不让她过意不去，我谎称去的地方与她家顺路（实际上到前面的丁字路口后我母亲家与她家是相反方向），她抬起头看向我，虽然她没说话但眼神里透着欣喜的光芒。我怕她冷先让她上了车后座，找了空隙急忙给爱人发了信息，把现在的情况详细说了一下。嗯？不是的田先生，我和爱人是互相信任的，我把当时的事情告诉爱人是怕我回家晚了她担心。

　　打开后备箱，空间太小，我又把给母亲带的食用油拿出来，放到了副驾驶座下方，自行车才勉强放进去。路上我只简单问了她冷不冷用不用开大点儿暖气，之后没有问她家里的问题，毕竟她这么大的孩子正是处于敏感的时期，我在和她差不多的年纪时最忌讳的就是别人问我家庭情况。虽然成年进入社会后知道自尊心并不值钱，但是那个年纪什么也没有自尊心值钱......

　　到了她家门口，她下了车，我把自行车交到她手里，她小声说说了一句谢谢老师，进了家门。我本想赶快往母亲家里赶，打开车门的一刹那，哪里响起了一阵阵怒骂声，仔细一听是周盼娣家的声音，我放心不下，就关上车门进了她家。院子里，周盼娣背对着我低头站着，她的书包和自行车躺在地上，周盼娣的妈妈还在大声的骂着：“你说不说！今天这么晚回来到底又上哪儿疯去了！是不是又找那个混混郭阳去了？你这是想气死我啊！还是不说是吧！看你的嘴硬还是扫把硬！”

　　我急忙上前向周妈妈说明了详细的情况，周妈妈看到我后不再向周盼娣发火，她换上满面笑容，一直感谢我还让我吃完晚饭再走，我以已经有约谢绝了她妈妈的好意。走之前我又叮嘱周妈妈记得给周盼娣换下沾染泥渍的衣服，又让她下次放假记得抽空去接周盼娣放学。周妈妈愣了一下，随后就笑着答应了。后来放假她也确实做到了，再后来我忙于期末考试，也就没有再关注周妈妈来没来接她的情况。

　　出了这次的事情后，我脑海中总会浮现那天发生的事。

　　如果我态度再强硬一点，询问周妈妈为什么下雪天不去接孩子放学？反而孩子晚到家就一顿劈头盖脸的骂？还有郭阳是谁？如果我再多关心关心周盼娣的内心，多给予她一点儿温暖，也许会让她对世间多一点点留恋，也就不会以自杀的方式，结束她还未绽放的花季人生......（哭泣）

　　对不起，我的情绪有点激动，谢谢……总之我作为一名人民教师没有做到应尽的义务，我是一个失败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