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五章 青白夹遂意 ...

  •   茫茫夜色中,闻声手扶门槛目送郑南飞的离去,小小的身影与黑暗融于一体,模糊了轮廓,看不清具体神色。

      这座城池还没有恢复宵禁,走在大街上的有各色行人,只要不犯事,就不用担心被巡逻的衙门捉去关进牢笼里。

      郑南飞趿拉着草鞋,步子迈得随意,看人声吵闹的情形拉了拉衣襟,将自己捂得严实一些。周围的人也都避着他走。

      闻声远远跟在后面,他身形矮小没有重量,动作轻巧趋近无声。人少时能藏形于杂物后,而此时人多,倒不必理会前方的人回头轻易看见自己,光走路就好。

      不过,稍微有一丝烦恼,他的视线相较于成年人的身高堪堪达到腰际,为捕捉前面人的形迹,总要踮脚或蹦一下才行。

      从除夕夜,到如今入了春分。他的身量其实是拔高了一些的,但逃不过自己还是小孩儿,根本长不到哪里去。

      “人呢?”

      闻声不由往前疾走,并左右巡视,眼神露出几分焦急。方才二人穿过的十字街头,乃人头汇集处。他不想撞人而分神避让,就这么转眼不见了人。

      他不知道郑南飞何去,拧眉挑了一个方向,如无头苍蝇一样在人群中徘徊不定。

      “嗳,卖糖葫芦咯,卖糖葫芦咯!”

      迟迟找不到人,闻声眸中的光亮渐渐冷寂,这时一道爽朗熟稔的呦喝声清晰地传入他耳。先前他追人时路过这声音,当时心底里在意,就草草地张望了一眼。

      “酸里透甜,香脆可口哟!吃了整个人都腻甜的哩!”

      闻声移目望去,冰糖葫芦的叫卖人是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家,手里竖着稻草棍子站在一家门店前,上面插了十来根未卖出去的冰糖胡芦。他借着檐下灯笼橙黄的烛光,将一串串裹着糖衣的山楂红果映得色泽光亮,引人垂涎。

      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男孩儿瞧见犯起馋来,使劲儿央求自家大人买一串儿冰糖葫芦。母亲的手被拉着摇晃,她无奈地笑,最终应下,打开干瘪的荷包递了三枚铜钱给老人家。

      小男孩儿高举得来的冰糖葫芦,欢呼一声,随后放下抵在嘴前咬下一颗,吃得咯嘣儿直响。身后的母亲笑看着,目光温柔。

      看入了神的闻声,一时原地不动立在路中央,然后就这么挡了一个人的道。他被撞到在地,摔得有些狠,以至于脸上蹭伤,沾了灰尘。

      闻声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起身看撞了他的人。那人身穿长襦白袍,头戴木冠,普通文人的打扮,似是不在意他这个小乞儿,连头也不回就走了。

      闻声皱眉直觉不对劲儿,看那人的背影要彻底消失在眼前,忽然灵光一现追了上去。在熙熙攘攘众人间,他脚底踏起尘埃,逮了那人的衣袖。

      “你不在家好好待着,跟我出来做甚?”将人带至无人的小巷子里,郑南飞扶额道,“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他平时邋里邋遢,百年不收拾一回,多年真实模样无人得知。不想此单是整衣敛容而已,连他看了都匪夷所思这副模样竟是自己。

      “你撞了我。”闻声扯着他的衣袖仰头道。

      中年男人无语凝捏,他是撞了,出于不喜小鬼看似平静而不悲不伤的眉眼,那眼神分明是羡慕的。郑南飞深觉邪门儿,他不信就那一撞,能让小鬼撞出蹊跷来。

      但不论认没认出,都不应跟过来。郑南飞不由叹气,“你最好现在回去。”

      闻声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有事儿,不方便带你。”郑南飞难得正经解释道,同时疑心小鬼为何抓住他的袖袍不放——那双唯照己影而别无他物的琥珀眼睛使他心慌。

      他俯视其摔伤的脸,微微施力抽出了自己的袖袍挽在手掌中央,随后蹲下身子平视那双一直看他的眼睛,绕着指尖夹持一角布料,轻沾对方脸上伤口附着的尘土。

      “衣服何来?”

      但他还没擦完,闻声伸手又一把抓住了他的袖袍,问了一句他能答但不想回的问题。

      郑南飞瞧着脏兮兮的脸上那掺杂的红痕,心想全当擦完好了。他起身抖了抖袖袍,不打算与其多有争辩,盯着小鬼将自己衣袖攥出褶皱的手,冷声道:“松手。”

      “我玉佩呢?”闻声只问。

      郑南飞紧绷下巴,默不作答。

      “玉佩呢?”静处别于车水马龙,小孩儿稚嫩的声音响来尤其清亮,其复述三字锐利刺在他的心头。

      郑南飞恼了,因难于应付,便笑之以鼻道:“你既猜到,何必多问?”伤人之言,深于矛戟。这句话说出口,他如愿以偿,得闻声松手。也霎时,一瞬的心酸与愧疚纠结,化成一块儿顽石沉入他的心底。

      他明白朝夕之间,小孩儿的八岁又长了时日。

      闻声无力垂下的手在空荡荡的冰凉气息中摇晃,沉默中他直挺的脖颈一寸寸弯折,额前凌乱的碎发延申掩埋了他半张脸。本来灰扑扑的小人儿,更枯蔫了。

      “你最好呆在这里别动,莫要误了我的事儿。”即便担忧,今日之事也是万不能耽搁的。郑南飞闭了闭眼,拂袖转身,等其回应道:“听见没?”

      “你真卖了?”

      见过了半刻也未有吱声,正欲走了,那隐隐的哭腔钻进了他的耳朵。

      郑南飞挪动的步履迟疑了几分,他从未见小鬼哭过。

      “卖了。”他答,逃也似地离开了此地,无视身后的大声哭诉,“你骗人——”

      ……

      蹲坐在角落,双手抱着蜷曲的双腿,闻声擒泪,红着眼眶不想哭了。

      彼时他信任天真,难免在郑南飞的眼里可予辜负——这,早在应承其言时,他已是知的。

      相处已久的人当真抵己谎言,无疑他会溺入震惊、失望,迟迟缓不过神来。可两月漫长的不归途中,淤积的悲大于所有,所以他一哭完,其它的计较也随之消散了大半。

      他的玉佩……

      闻声抬头,淡寂的目光顺着逼仄阴暗的狭道,径直落在了稀朗的光亮处。那里车水马龙,可见方兴灯火。

      郑南飞仓皇步入长街,候来情绪翻滚的双眸平静后,去了一个热闹非凡的地方——长乐坊。

      长乐坊是金乌城最大的赌坊,渠有黑白两道而权势深厚。以前有他的仇人,现在是他的仇家。

      说起来也可笑,这仇人翻为仇家,竟不过四个时辰。

      皂白难分,龙蛇混杂。赌为赌,仍是是老样子。郑南飞重拾自己的老本行儿,唾手来回间,在一连串儿的惊叹中,连赢了几场豪赌。

      庄家见势不妙,连忙媚笑夸赞,低头哈腰请他上了二楼。二楼装潢见得主人喜好,梅兰竹菊俱有齐全,求地有文雅之气。

      在长方的赌桌一方坐下,对面的人正是他想见的。睹其相貌周正,套合锦缎衣绸,郑南飞心道,衣冠禽兽,怎地不长得凶神恶煞,浪费皮相!

      他暗中观察对方身后左右有武仆护着,心下有了计量。于是掩盖面目,巧言利口而步步为营,终讨得对方欢心,缓步奉茶而上。

      顷刻间,杯碎,血见。

      一击得手,郑南飞立刻松开插在胸膛的匕首,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势蹿至楼下,方听得楼上那些人慌乱大叫起来。

      场面一片混乱,几个孔武有力的健壮武仆四方向他扑去。几经扭打追赶,最后他一方势弱,被人钳制双手,压跪于地。

      郑南飞满脸青肿,喘着粗气欲觉认命,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飞出,携一弧清皎锋芒,刺向抓他的一人手臂。

      一刀猝不及防的袭击,让受困的中年男人得了机会,反手一撇而蹬腿逃出。

      他眼露震惊,迅速回首去拔救他之人,怎料差了分毫,烂布粗糙之感仅从他指尖掠过,错失了来人。

      小鬼!

      来不及了!

      他眼尾泛起红来,踌躇一时,甩头混入周围你推我搡的人群,顺势挤出了赌坊。

      出去之后,郑南飞急快赶往无人之处,匆匆换回自己的乞丐打扮,又慌乱回了去。

      赌坊入口处依旧喧哗,他在远处静观各路人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一个官兵盘查到他头上,以是见机套话,而后等至凌晨,才见门堪罗雀,一架木板车晃悠悠架来停在那处。

      不逾时正门有两人走出拖着一个人形麻袋,咚的一声摔了上去。郑南飞的身体顿时凉了几度,一整颗心直跌入谷底。

      他跟着那两人追到了一野郊处,抵达时正好暗云消散,月盘轮出,映得湖面波光粼粼。

      两人把起麻袋,噗通一声合力丢进了河里,其中一人可怜道:“这么小的年纪,真是可惜了。”

      躲在草丛中的郑南飞双目赤红,捏紧了拳头。

      两人完事后不敢逗留,前拉后推木板车,滚起轱辘离开。

      声音虽逐渐远去,但郑南飞仍是石头似地不动,因着风吹草动还未过去。

      “看来此人的确狡猾心狠。”

      一派月白风清中,一抹阴冷的声音突兀响起,随后刷拉拉一片,十几个泛黑的人影从茂盛草丛中冒出,“小子,看来你运道实在不好,本来若是抓到了人,你就能捡回自己小命。”

      郑南飞始终未动,他没有听见小鬼的任何声音。

      “来人,绑石将人沉了!”领头之人不得动静,抬手一挥狠厉道。

      又是噗通一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青白夹遂意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