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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岁华摇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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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景四四三年,冬。
于荒山上的皑皑白雪中,我被父亲遗弃了。
然而我记住那一年却并非因为怨恨,抑或是悲痛,恰恰相反,因为那一年,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时光的初始。
何其幸运,在寒冷的冬夜里,在漫天飞雪中,尽管浑身冻伤,不能行走,拥抱我的终究不是绝望。
有一个人迎着雪向我走来,将我带回了清月教医宗。
在他怀里,我听见他说“每个女孩子都是仙子,不会被神抛弃的。”
所以,我被起名水仙,并非水仙花的水仙,而是水中仙子的水仙。
后来师父治好了我,教我武功,教我医术。
因为有师父,我在清月教度过了一个美好的童年。
对我来说,医术是让人幸福的东西。我啊,可是仙子呢,我想让更多人得到幸福。
我这一生过的很快,来不及见到更多的人,要说最讨厌的一个,或许是我十三师妹,水月吧。
她是我在归雀山捡回来的小师妹,名字还是我给起的。
这孩子从小看起来就很讨厌,我当时故意逗她,让她在壶,果,盆,月中选一个。冠以我辈门派首字水。
不过很可惜,她选了月。早知道我便只拿出三个字了,每每想起此时,我都悔不当初。
水月这孩子,除了丑之外,还有个特点就是蠢。一本医书要背上整整三月。
既蠢又懒,平生最怕背书,就是在梦里也会被背书儿子惊醒,真是可笑。
我真的好讨厌她,明明是我捡回来的跟屁虫,却不仅和我抢师父,还和我抢下山弟子的名额。
我尚且在教中修习,她便和剑宗的师弟下山接受精英弟子试炼去了。我可不信她这个半吊子能通过试炼。
然而,当禄华之战爆发的时候,我却比任何人都思念水月,更担心她遭遇不测。师父不让我下山,我能做的只是每日去师娘碑前祈祷,希望她能保佑水月平安归来。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祈愿吧,禄华之战,我教损失惨重,教主和小姐失踪,清月魔星也随之陨落,此战归来的弟子不足派去的十中之一。剑宗长老弟子更是全军覆没。
自禄华之战结束,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反真”上搜寻水月的名字,一次次的无功而返是我唯一的定心剂,我看到了当初与水月一同下山的剑宗师弟“风绝”的名字,在他之上是“风雅”“风惠”师兄妹,我识得的名单中,唯独没有水月的名字。我想,她一定是活着的。
果然,此后不足一月,水月归来。
师父和我都很庆幸,水月在那种战役中能够成为幸存者。但我知道,她很痛苦,因为风绝的失踪。
她闹着要下山找风绝,我拉着她去看“反真”,指着风绝的名字告诉她风绝已经死了,可是她始终不信。她终于说服了师父,允她两年之期,放她下山寻风绝去了。
在这两年里,我竭尽所能医治着在禄华之战中受伤的师兄妹。
其中有一人引起了我的注意,清月教琴宗,曲长宁。
他与剑宗的风绝在禄华之战中同属绰阳坡战场,然而,众所周知,绰阳坡战场是围攻禄华山,营救小姐的主要路线,此路线清月弟子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拼死为诡宗弟子上山拖延时间,从一开始,便是一条死路。
这条路仅有曲长宁一人归来,而他的武学排名连大康排行榜前二百都未曾进入,在绰阳坡众弟子中是吊车尾的一个。
当然,仅凭这些,还无法证明他的可疑。他的疑点在于他所受的伤。并非禄华常见的拳法,而是清月本宗的毒伤,是同行的毒宗师姐,云雀的毒。而云雀,已战死于绰阳坡。
他是个内奸。
可是看着他怯怯缩缩的脸,医治了他一年的我,终是没有选择揭发他。
一方面出于对乱世中难以自保的蝼蚁的怜惜,一方面,如若水月两年后未归,我或许可以利用他去禄华寻找师妹。
两年之期已过,水月彻底失联。
曲长宁说,水月被禄华捉去了,我以他的伤为把柄,逼他带我潜入禄华。
在剧痛传来的前一刻,我知道自己,还是做错了。
背叛众师兄妹的叛徒,如何只会背叛一次呢。
与故事里的农夫一样,我,也养大了冷血的蛇。尽管他强装无害,毕竟还要咬人的。
弥留之际,我眼前最后出现的是诡宗的显铮,我救过的众多人之一。
他哭着抱住我,说要带我回归雀山。
我艰难地偏头望向他,我说,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我的师妹,水月。
让她找到风绝便回清月去吧,再也不要下山了。
这个江湖啊,真的好大,我们都不过是其中一粒微尘罢了,无力改变什么,能保存自己,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恍惚间思绪飘飞至幼年,家贫,无子多女,这便是灾难,相较于健康的妹妹,体弱多病的我被父母放弃似乎显得理所应当。
血液逐渐变冷的感觉,多像元景四四三年的那个雪夜。
我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水月吧。或许,也并不讨厌我的亲生妹妹。
讨厌的只是,我自己的脆弱与无能。或许还有一些,对运气的抱怨。
不过我并不恨她们,毕竟我可是水中仙子呀。并非水仙花的水仙,却应了本属于它的那句诗“岁华摇落物萧然”。
这便是我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