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他心酸血甜》秋天很芒

2、重生

　　上一刻的秦以默，以为他的一切都随着那个荒诞的梦境一齐结束了。

　　然而事与愿违，他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于是，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时，他在最后一刻的希望注定要碎成绝望。

　　首先入眼的是洗得发青的白纱帐顶，中央悬了几串银铃铛，叮叮当当地在他头顶轻晃着。

　　面对这清晰的一切，他的第一反应是——

　　我他娘的......怎么又醒了......

　　说好的灰飞烟灭呢？说好的魂飞魄散呢？
　　这次又是哪个朋友的梦境？
　　又吃了那啥玩意儿来着......仙丹？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抬了抬双脚，以及想要坐起身来......

　　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至极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有一种强烈的，糟糕的直觉——
　　他忍不住想爆出一句脏话。

　　“我他他他他娘的怎么缩水了？”

　　前世作为一个修心养性、孤霜傲雪的高雅神仙，秦以默或许百年都不会骂出半句脏话，却在这一分钟内一连爆出两句有失他神仙风度的话。

　　岂知......
　　他口中说出的东西和他内心所想完全不一样。

　　“哇咿呀哇哇啊啊啊......”

　　秦以默：“......”

　　震惊之余，他的大脑飞速旋转。

　　我这算是重生了？

　　嗯。
　　重生了。
　　呵呵。
　　重生成一个婴儿。
　　还是那种刚出生的，坐都坐不起来，说话只能嗷嗷叫的乳崽子。

　　小婴儿秦以默现在的内心复杂无比，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事实。

　　至于他是如何重生的，是哪位大佬刻意为之，还是撞上什么机缘巧合，他现在通通不想管。

　　他现在只想知道，这到底是一场恶作剧？
　　还是谁太不负责任？把这个半吊子重生术弄得像是在一个新生儿身上强加上了另一人的全部记忆。

　　一朝醒来成了幼婴，要他以一个完全新的人生重头来过——他宁愿永远不要醒来。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谁来了？是不是那个让我重生的人？”

　　按理说，他应该立刻闭上眼睛继续装睡，再见机行事。

　　可不知是否因为内心的强烈不满，还是一股子上辈子作为神仙的倔强，他睁着一双圆滚滚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向来者。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纤弱的女人，脸色苍白，瘦得骨节突出，黑漆的眼眸中有藏不住的温柔水光，眼睑下泛着病态的嫣红。

　　她像是一个久病卧床的纸片人，仿佛稍有用力，就可将她碾碎。

　　秦以默只觉心头一紧。
　　“燕紫岚？”

　　要不是那双晶亮的黑眸极有辨识度，秦以默差点没认出她来。
　　她此时可比在梦境中苍老瘦弱了太多。

　　燕紫岚与他对视的那一刻，愣了一瞬，又立刻惊呼道：“你睁眼了！宝贝儿你睁眼了！”

　　她几步向他跑来，秦以默甚至觉得她瘦得连跑几步都极有可能摔地不起。

　　燕紫岚将他抱在怀里，不住地亲吻他的面颊。

　　他听到她在他耳边呢喃，“以默......小以默，我好害怕我等不到你睁眼。”

　　他感觉有一滴温热的水珠滴在他的唇缝，有些咸。
　　她在哭？

　　“师叔的法子果然有用。果然不能拿普通小孩来看你。”

　　秦以默动了动小手，小脚没力地踢了踢她的手臂。
　　“什么师叔？什么法子？什么普通小孩？”

　　然而燕紫岚听到的是：“哇咿呀哇哇哇啊啊！”

　　燕紫岚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着。“怎么了？”

　　“哇咿呀啊哇咿呀哇哇哇哇！”

　　秦以默使劲眨了眨眼睛，企图用自己的目光和婴儿语来让她明白：“我是你梦里的那个神仙哥哥！”

　　“噗嗤——”燕紫岚笑了一声，抬手在他的眉宇眼周间轻抚。
　　“可惜了，你的眼睛像我。若是像你父亲该多好......我好想他......”

　　秦以默：“......”

　　“说不定等你长大，你就长得像他了呢？”

　　秦以默直楞楞地盯着她，不知是否因为血脉连心，他能感受到她内心仿佛要浓成实体的悲伤。

　　“我好像看你长大的样子......”

　　“但是我等不到了......”

　　秦以默眼睁睁地看着燕紫岚眼中的泪珠划过她毫无血色的唇瓣，最后从尖削的下巴滴落。

　　他只觉心头一阵焦灼与痛苦，“你在说什么啊？你哭什么啊？你怎么就等不到了？”

　　“哇哇哇哇哇哇啊啊啊！”

　　听到怀里小东西的哇哇哭喊，燕紫岚撑起他的双臂将他举在面前。

　　“你饿了吗？”

　　“哇哇哇哇！”
　　“我才不......”饿？
　　秦以默一下子收了声，燕紫岚这么一说，他还真觉出有些饥饿口渴之感。

　　可未长牙的婴儿能吃什么？

　　吃......

　　“以默乖，宝贝儿等我一下。”

　　燕紫岚将他放回床榻，回身要去准备什么东西。

　　喂喂！等等？娘啊！你等一下......

　　我滴亲娘耶......

　　嗷嗷待哺的婴儿能吃什么？

　　还能吃什么？

　　当然是吃奶！

　　母亲哺乳刚出生的婴儿，这乃人之常情。
　　嗯，人人皆知的道理，这没什么。

　　可可可可可可可可我不是所谓的正经的毫无意识的“刚出生的婴儿”啊啊啊啊！

　　秦以默想起自己上一世，上天入地，无论是凡间女子还是天界仙女，他连别人的小手都没碰过。
　　他觉得自己本是清风劲节的化身，现在二话不说就要让他吃一个陌生女子的......的.......

　　玛德我都造了什么孽啊？

　　秦以默侧眸间看到了燕紫岚的身影正向他走近。

　　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卑微又害怕恐惧过什么，这怕得居然还是一个瘦小病弱的凡间女子。

　　他稍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感觉浑身战栗，冷汗直冒。

　　于是燕紫岚每走近一步，他就“哭喊”得愈加大声。

　　燕紫岚还以为他是饿极了，却是更加急迫向他快步而来。

　　“别哭别哭，以默乖，阿娘这就喂你。”

　　不要啊！！！不要喂我啊！！！让我饿死算了啊！！！

　　脚踏青云斩妖除魔、天不怕地不怕、面对天雷死劫也可以义无反顾的神仙，第一次感受到了真切的无助与彻底的绝望。

　　他唯一能做到的“反抗”就是紧紧闭上眼睛。

　　只是当一个温软湿润的事物按入他的唇瓣，一种还热乎着的浆液缓缓流进他的口腔，他被一股熟悉又陌生的腥味儿刺激得瞪大眼睛。

　　喂给他的根本不是本该喂给婴儿的乳汁，是......

　　血！

　　燕紫岚按在他口中的是她纤细的食指，喂给他的居然是她的鲜血！

　　浓郁的血腥味儿几乎灌满了他的整个鼻息，温热的浆液缓缓流入他的喉咙。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燕紫岚，他觉得这个女人简直是疯了。

　　而在眼前女人的眼底，至始至终都只有温柔的笑意。

　　她为什么要喂我血？
　　我怎么能......怎么能......喝血......

　　他的内心是抗拒的反感的，他觉得自己打心底感到恶心。

　　可是......他浑身的细胞却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
　　他想撇开头，想要拒绝这种违背人道的血液喂养，可是他的唇瓣竟是不受他意识控制，死死咬住了燕紫岚的指尖。
　　就像热粥的米香会让饿殍重见曙光，血腥之气却也使他疯狂。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会觉得这血......
　　好香......好甜......
　　还想要更多......

　　不知过了多久，当燕紫岚的指尖离开他的唇瓣，他感觉浑身每个细胞都在兴奋地跳动。
　　有一种力量在四肢百骸间缓缓流淌，像是灵力......可又不像是那天地灵气转化而来灵力。

　　是什么？

　　燕紫岚扶着床榻坐下，大约是因为失了部分血液，她闭上眼睛，脸色煞白，本就没有血色的唇更加泛白。

　　他看了眼她的指尖，只剩下一道长长的殷红痕迹，再也没有多余的血液流出了。

　　被他吸干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不是人。

　　我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燕紫岚睁开眼睛，低头用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摸他的面颊，他感到那双手在颤抖。

　　“果然，只有鲜血才能让你安静。”

　　秦以默：“......”
　　我的娘啊，我是被你震惊得叫不出声了好吧！

　　“某种意义上，你和你爹地还真是像呢。”

　　燕紫岚咯咯地笑着，秦以默望着她，他感觉心中有一根清明的稻草就快要被他抓住，只差一毫，他就要找到真相了......

　　燕紫岚垂眸，声声低语着，不知是在说给他听还是只在自言自语。

　　“若他在，一定不会让你饿着了......”

　　“可他不在呢，我也会榨干我这具残躯所有的价值，满足你，喂饱你。”

　　“可是以默......以默啊，我还能陪你多久呢？”

　　“我不在了，谁来陪你？谁保护你？这世间哪里还有人......肯用他的鲜血来解开你的饥渴呢？”

　　又是一滴咸咸的水珠滴在秦以默的唇边，他第一次觉得泪水除了咸，还很腥，甚至很苦。

　　“你说阿娘......该怎么办呐......”

　　秦以默心中有根弦忽然断了，他抓住了那根稻草，真相渐渐浮于他的脑海。

　　在他刚刚看到燕紫岚的第一眼，其实他的潜意识就已经告诉了他自己真相。

　　只不过他不敢相信罢了。

　　半响时间里发生的种种，都在拼了命地告诉他：你的猜测都是对的，你不敢信也得信！

　　他重生成了梦里那个燕紫岚口中的“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还不是一个凡人。
　　或许连真正的“人”都算不上。

　　这是一个吸血鬼啊！

　　这个世上喜欢鲜血且还长得像人的种族，他能想到的，只有吸血鬼。

　　饮下她的血后，在这具幼小的躯体内，他感受到的从来不是什么灵力。
　　是魔族一脉才会有的魔力！

　　这也怪不得曾只有一身灵力的大罗仙人秦以默会觉得陌生。

　　至于他到底只是一缕魂魄附着在了一个婴儿之上，还是真正意义上的“重生”。
　　他不清楚。

　　但从目前他没有感受到除他自己以外的任何灵魂看来，他怕是真正的重生了。
　　这个婴儿“秦以默”的灵魂就是曾经那个半神仙人秦以默。

　　秦以默觉得有些好笑，想起梦中燕紫岚问他，可否给她的孩子取他的名字。

　　兜兜转转了一把，到头来，这一世的自己，竟成了他自己给自己取了名，依旧一成不变。

　　等等......
　　我姓什么？
　　总不至于这一世的父亲也姓秦吧？

　　想起那个父亲，燕紫岚说他已经死了。

　　听说自己的“父亲”死了，秦以默内心毫无波澜。
　　他近乎是单纯地冷漠而客观地分析着现实。

　　燕紫岚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
　　却生出了他这样一个对鲜血充满欲望的东西。

　　这只能说明：他一身上下的吸血鬼细胞，都来自那位死去的父亲！

　　我真是操了。
　　我不在的这三百年，都发生了什么？
　　什么时候，人类和吸血鬼都能通婚了？
　　她一个区区人族怀上了血族后代。
　　凡胎□□，还想孕育浑身都是魔力的魔族，她做梦呢吧？

　　行吧......还真是做了梦。

　　梦见神仙救了她......

　　但话又说回来，她到底是吃了什么“仙丹”？
　　还真将这个混血小妖孽给生出来了？

　　当秦以默意识到自己成了血族和人类的混血后代，他第一反应是想找到那位死去的父亲，想抓着他的肩膀问问他：兄弟，你是怎么忍住没有把这个人类姑娘给吃掉的？还给人家留一个遗腹子？

　　在他理解的范畴里，血族和人族从来只有“食物”的关系，而且这层关系稍有不慎就会一边倒，需要天庭执法官从中调节才能维持平衡。

　　然而知道那个答案的人已经死了。

　　奇怪......
　　吸血鬼哪儿有那么容易死？
　　这世上能单独杀死吸血鬼的，怕都得飞升成仙了。
　　既然你的吸血鬼丈夫都被杀死了，你和我为什么还好好的？

　　“他怎么死的？”
　　秦以默抬头凝视他的母亲，然而燕紫岚并不能理解他的“哇哇”两声。

　　燕紫岚也低头凝视着他，长长睫毛微微颤着，她抬手擦了擦苍白面颊上的泪珠。

　　“以默......你在看什么呢？阿娘脸上有什么吗？”

　　“你是不是不喜欢阿娘哭？”

　　“好......以后阿娘都不哭了。我都笑了，你也笑一个吧......”

　　说完，满是泪痕的脸庞露出一个略显狰狞的笑容。
　　她伸手想要勾勾秦以默的嘴角。

　　秦以默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比哭看起来还痛苦。

　　他听话地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燕紫岚看着这小东西一双弯弯的黑眼睛，茫然间默了片刻，她通红的眼眶中又闪闪烁烁地包起了水珠。

　　她忽然站起身来。

　　秦以默目送着她单薄羸弱的纤瘦身影摇摇晃晃地离开房间。

　　秦以默没由得心惊，她难道是因为一直喂血给我，才这副样子？

　　这样下去不行！

　　.......

　　接下来的十来天，燕紫岚每天早晚两次都会来给他喂血，除此之外，也会在每天辰时来哄他入睡，深夜时分又和他说几句有的没得、“逗”他开心。

　　面对这个颠倒黑白的作息，他也着实无奈得很，吸血鬼就是白天睡觉晚上精神，他有什么办法！

　　眼睁睁的看着燕紫岚一直用血哺育他，又是熬夜陪着他，他心生愧疚，可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表现的“乖”一些。

　　眼下他站也站不起来，说话也只能哇哇叫，还会让她误以为是在哭，倒还不如一声不吭。

　　那天燕紫岚喂完血后，扶着额头，摇摇欲坠地直接昏倒在地。

　　秦以默内心是崩溃的。

　　有谁能来制止这个可怕的女人？
　　她不要命了啊！！！

　　我可以不喝血的啊！
　　你能不能不要再用血喂我了！
　　实在不行杀两只鸡，用鸡血来喂我也行啊！

　　过了两天，天色刚刚亮，倦意袭来，他刚要合上眼眸，屋外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都做了什么！”
　　“你是就打算这样下去？就这样，直到彻底毁掉你自己？”
　　“嗯？还是等那东西喝干你的血？你当真是不要命了？”

　　男人的声音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怒意。

　　秦以默心中一喜，终于有人来制止她了！

　　燕紫岚的声音悠悠传来：“对不起，师叔。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求求你......不要拦我。”

　　那被称为师叔的男人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你......你当真是......无可救药。”

　　燕紫岚平静道：“就算不用我的血，拖着这具无可救药的身体，我也活不了。”

　　“你？你什么意思？”

　　“师叔。”燕紫岚的声音忽然放轻，“我们离远点说，在这里怕吵到以默。”

　　巴不得被吵到的秦以默：“......”

　　那天他凝聚了全部心神去听，终究还是没有听到任何下文。

　　从那一刻开始，他生出一种很不好很不好的直觉。
　　他希望燕紫岚所说的“活不了”的那一天，晚一点，再晚一点，最好是不要，到来。

　　又过了几天，差不多距离他醒来之时已过去了半个月。

　　那天傍晚，他被屋外一阵瓢泼大雨的“哗哗”声给惊醒了。
　　木窗被大风吹得开开合合，哐啷啷地作响。

　　燕紫岚并不像往常一样坐在榻边，还会摸着他的脸说一句：“呀，宝贝儿醒了，做了什么好梦没？”

　　空荡荡的屋子，秦以默觉着极其不安。
　　这么大的雨，她能去哪儿？

　　“咯吱”一声，木板门被推开，雨腥味儿夹着风浪扑鼻而来。

　　回来了？

　　秦以默侧头看去，昏暗的房屋中央，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正向他靠近。

　　以往在黑暗下，他的眼睛能和白天一般看清所有事物。

　　可他此时居然看不清这个人。

　　他的心脏咚咚地飞快跳动。

　　噼啪一声轻响，桌上的烛台忽然亮起一束火光。

　　他看清了来人。

　　这人身形高大，一身深紫色的长衫，走起路来没有丁点声响。
　　一头深黑的长发近乎及地，眼瞳和嘴唇上都泛着诱人又神秘的紫光。

　　他嘴角勾起，眼角弯弯，正阴郁地笑着，浑身散发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秦以默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这个人......不对！

　　这怕是个.......是个......

　　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