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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千水之窟 ...


  •   杨盈雪没有答莱夏的话,在莱夏说话的时候,她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别的地方。叶成岚没出现时,她对这片沼泽是毫无头绪;叶成岚忽然地伸手抓了她一把,她倒有了些许思路。她在想:“岩地之城虽然在上面,但回到岩地之城的办法,或许不是‘上’,而依旧是‘下’。”叶成岚的出现,仿佛也告诉了她她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片沼泽上的。虽然她随时都可以询问莱夏,或是让他带自己再次回到她出现的地方,可她宁可自己找到答案。

      回忆着自己走过的道路,她走到一片可疑的沼泽前面,试试探探地伸出了腿。莱夏这时候,却再次从后面抱住了她:“不要下去。”

      杨盈雪握住他的手臂,一点一点地掰开,然后在他怀里转了个圈,抬头看着他,想要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个所以然。过了半晌,才说道:“我不是想自杀。我觉得沼泽底下有蹊跷,否则,难不成我和叶成岚他们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莱夏显然并不知道他们、包括他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他的眼珠向下转去,仿佛也在思索这个问题。然而很快,他便抬起头来,颇有兴致地说道:“在这里生活过的海族人,好像都不知道作坊里的食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也一生都没有到过这个地方。你说会不会,这片沼泽以前就是他们的农田,没有到过这里,是因为建城者以一种他们难以接受的方式,灌溉着他们的庄稼?”

      杨盈雪掀起眼皮,无可奈何地说道:“怎么?用他们的尸体吗?”也不理会莱夏怎样回答,她就又将半个身子探入到了沼泽当中。接着,她在这片狭小的区域,缓缓地活动开了双腿。果然如她所料,叶成岚冒头的地方,并不像她刚才陷入的地方,仿佛有着巨大的吸力,而仿佛有种力量正在将她往上推去。

      浮在淤泥中,她对莱夏说道:“我要潜下去,要是顺利,我就不再上来了。你若想跟着我,就和我一起游下去。”

      沼泽,虽然沉淀了数千年的腐植和腐尸,但奇异的是并没有产生刺鼻的瘴气,相反还带着淡淡的植物的清香。杨盈雪泡在黑色的泥浆当中,却仿佛泡着一潭热气腾腾的温泉,趴在岸上对莱夏发出无声的邀请。

      莱夏低着脑袋,腼腆而暧|昧地一笑,随后很是郑重地理了理衣衫——夹袄给了杨盈雪,他的身上只剩下一套不厚不薄的中衣,中衣不是很干净,前胸后背上都沾了不少泥印,却比那几个从泥潭当中走出的人身上的衣服要干净许多,明显是经过了洗涤。

      杨盈雪望着他的神情,忽然打破静默,说道:“底下水道如果太长,你就捏一捏我,我给你渡气……”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她感到自己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而又回到了她神志不清的时候。生怕莱夏说出什么让她难堪的话,她转身就将脑袋埋进了泥潭当中。

      沼泽虽然既不发臭,也不容易陷进去,但毕竟不是清水。她没法睁开眼睛,也花了不少的心神去适应泥浆涌入鼻孔和耳窝的感觉,但很快她就在泥浆当中找到了感觉。沿着那股将她往上推去的力道,她逆流而下,找到了一个圆形的铁制入口。

      莱夏本来牵着她衣服的一角,但在她找到铁管后,顺着衣角摸到了她的腰上。提着她的腰带,他在她身后大幅度地蹬起了腿,将她往管道深处送去。泥浆不比清水,划动起来十分消耗力气,也不知游了多久,她身后的莱夏忽然松开了手。

      在松手的一瞬间,杨盈雪反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使出一道内力将人往前面送去。这次,她抓住了他的腰——虽然没有嘴对嘴地为他渡气,她还是将一股真气打入了他的命门穴中。真气在这人体内运行得却十分之不畅通,甚至可以说是寸步难行,让她在一瞬间以为他已经因为闭气而死。又试了半晌,她才想起殷迟郁对他进行拷问时,便对她说过这人身上的筋脉断过。

      “这是‘寸断’吧?”杨盈雪在心中,将殷迟郁的用词很是批判了一番。随即又把这人翻了个身,一边往前划动,一边用额头和鼻尖摸索起了他的眉毛和五官。她不是个轻易给人好处的人,可一旦答应了别人,她还是会尽量地说到做到——既然答应了莱夏帮他渡气,她也不能任他这样淹死在泥浆中,而前路不知还有多远,拿真气强行疏通他的筋脉,不光不一定救得活人,兴许还要让她丢失性命。

      找准了莱夏的嘴唇所在,她用舌头撬开他的牙关,给他渡起了气。在渡气的时候,她感到自己心里有点喜欢莱夏。喜欢,却不是因为莱夏这几个时辰里对她有着讨好的意思,而是因为莱夏生得好看。头一回看清他的面孔,她的心脏便漏跳了一拍,只是她的习惯让她不得不下令去拷问他,令他们没了产生好感的余地;现在她救过他的性命,他也救过她的性命,他们没有了以前的那种顾虑。

      因为喜欢,她感到渡气也成了一种亲吻。紧紧地锁住他的嘴唇,她不想让任何一丝泥沙进到他们中间;同时,她用鼻梁蹭着他的鼻梁,用鼻尖和唇齿之间的触感代替了暂时丧失的视线。

      就在她单方面地亲吻莱夏时,水流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沿着水流的变化,她游到一个“岔路口”当中。还是按照原来的方向走,“岔路口”当中的水流却变成了顺流,并且,周围的泥沙也越来越稀薄。不过一会儿,她就感到自己周围,就只剩下了水。

      她是个爱干净的人,潜进沼泽当中,实在是捏着鼻子在潜。而意外地游到一个干净的水域,她立马就感到了一阵饥中得食、雪中得衣的愉快,以至于她一松开嘴,便立马将方才的渡气和亲吻忘在了脑后。

      松嘴的同时,她也睁开了眼睛。虽然周围一片黑暗,可她仿佛是觉得只有睁开眼睛,水流才能洗净她眼里并不存在的泥沙。她体内的空气正在一分一分地耗尽,她的肺也渐渐感到了一丝沉重,可是她并不慌,她知道便是没有了空气,她的深厚内功也足以令她用最后一丝气息撑到水面上,于是,她也就显得越发的不慌不忙。

      渐渐地,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丝亮光。朝着这丝光亮,她向上游去,终于在空气当中露了脑袋,她发现她是游到了一个满是碎石的河滩上。将莱夏拖到河滩上,她对着他的胸膛很是一番挤压,他这才重新活了过来。

      重新活过来的莱夏,也不知对方才渡气一事有没有记忆,神色很是腼腆,既像在为杨盈雪亲了自己感到羞涩,又像在为杨盈雪救了自己感到惭愧。然而没等他和杨盈雪看个眼对眼,他的脸色就是一变:“不好,那东西又来了!”

      顺着他的目光,杨盈雪看到水中白光大炽,这才意识到方才在水下光线是来自于头顶、现在光线却是来自于水里的。而水里,此刻正有无数似蛇非蛇、似鱼非鱼、浑身发光的东西朝他们涌来!

      莱夏望见这东西,像是见了鬼,拉着杨盈雪便往后跑:“冥螭是古东陆之物,一般来说是见人就躲,我不知道……”

      河滩并不深,没走几步便到了头。冥螭上了岸,却毫无“见人就躲”的意思,蛇一样的细长身子在地上稍稍一扭,娃娃鱼般的大脑袋便从天而降地朝他们袭来。杨盈雪挣脱了莱夏的拉扯,并且暗中将莱夏往后推了一推,独当一面的站在前面,一把抓住头一条冥螭的尾巴,不等它脑袋近身便将它往另外几条冥螭身上甩去,嘴上道:“几条蛇而已,怕它甚么?”

      她一边说着不怕,一边也在心里惊叹这种古东陆之物的光滑与坚韧。和蛇或者鱼都不一样,冥螭身上并没有长任何鳞片,而她暗中使出的那道强劲内力,落在这光滑柔软的活物上,却只稍微改变了它身体的形状。紧接着,她又看到,另外几条朝她迎面扑来的冥螭,并没有被头一条冥螭给打到,而是以最小的幅度摆了摆脑袋,避开了同伴的来袭。

      杨盈雪忽然回忆起自己在沼泽旁边招上的那一群毒蛇猛兽,一边将指尖几道气剑分别打向几条冥螭的七寸之处,一边扭头对莱夏说道:“你看这次是不是幻觉?”

      “是不是幻觉我哪里知道?我巴不得它是幻觉,否则这些东西是要怎么样?要把我们当尸体吃了吗?”莱夏虽然没有内功,但反应还很是有一些。少数几条越过杨盈雪来到他身边的冥螭,都一一被他躲了过去。然而躲过去,不代表就没有了后患。冥螭们一击未成,很快改变战术,从地上弹起后,分别从几个方向向他袭来,竟似组成阵法,将他困在了其中。

      “啊——”地一声大叫,他被几条冥螭同时咬到,很快便倒在了地上。杨盈雪却正和冥螭打得不可开交,对莱夏那边的状况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地上打了几条冥螭,她的血性被激了出来。腾身跳到一条腾空跃起的冥螭身上,她拿足尖缠住几条比它稍晚扑向她的同伴,将它们踹到岩壁上,随后又用掌风打向几条到得更晚的冥螭。一时之间,翻江倒海、水花四溅,冥螭既近不了杨盈雪的身,杨盈雪也打不死一条冥螭。

      然而不过一会儿,杨盈雪就看出来,长久下去,冥螭定是赢家,于是改变战术,一边以掌风扫开近身的冥螭,一边跳到莱夏身边,踹走吸在他身上的冥螭,拦腰将人往怀里一抱,朝洞穴的另一个方向逃去。

      莱夏身高腿长,比杨盈雪要高上半个脑袋,本不应被这么轻易地抱着。可杨盈雪也没有落到地上,借着空中和水上的冥螭,她兔起鹘落、三下两下就已到了水潭对面的深洞中。

      单个儿的冥螭,虽然反应飞快,可聚集到一起,立马就落了杨盈雪的下风。莱夏这时也恍恍惚惚地趴在杨盈雪肩上醒了过来,他将嘴唇凑到杨盈雪的耳边,气若游丝地说道:“我没事,把我放下……”

      杨盈雪使着最为上乘的轻身功夫,脚不沾地似地一路狂奔,隐约听见莱夏在她耳边哼哼,当他是放了个屁。好容易甩下那一屁股的“追兵”后,她才将莱夏放到地上,脚踏实地地迈出了步伐。

      莱夏虽然和冥螭们亲近了一两下子,除了头脑有点恍惚,身体上却是好手好脚,没出问题。半侧着身子凑在杨盈雪身边,他拿手指了指杨盈雪的胸口,咬唇组织了一下词句,才红着脸地苦笑道:“杨教主厉害,背着这么沉个包袱跑了许久,连气都不带喘一个的。”

      杨盈雪理解他的情绪,理解他作为一个男人让一个女人抱这么远挺不好意思,但并不想搭理他。她是一个女人,却是个武功高强的女人,情况不紧急,她不会没事抱男人玩;情况紧急了,她则绝不会惺惺作态,假装柔弱如水。

      就着洞穴深处传来的隐隐水光,她侧头看了眼莱夏,只见这男人一身中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黑缎似的长发还在淅沥沥地往下滴水,在清水中洗涤干净的脸庞却显得唇红齿白、眼波流转,她嘴里忽然又有了言语。没有多做太多想法,她勾起一边嘴角,无可无不可地一笑,不知怎地竟随口吟道:“阵前千里退敌还,美人在怀游自在。怎地还需大口喘气?”

      莱夏听了这话,脸上阴一阵晴一阵的,嘴角的一块肌肉还抽了一抽,没有再去接话。杨盈雪却在方才那一眼之后,也没有再看莱夏。莱夏的确给了她对于“美”的启发,却并没有长久地停留在她心中。她的心中怀有天下,而天下和美人有什么联系,她又没有想得十分明白,只觉得将这二者放到一起,显得很是意气风发。

      行走带风地,她不知不觉就来到一个和岩地之城差不多广阔的巨大洞穴中。洞穴只有寻常洞穴的高度,并非又一个深不可测的天坑,绵延起伏的地面上,大大小小的却全是泛着粼粼波光的水潭,中间虽然偶尔有所隔断,一眼竟是望不到尽头。就像头一次看到层层叠叠的岩地之城一样,杨盈雪不得不再次为这片一望无边的水潭所震撼。

      一来到这个洞穴,杨盈雪就明白了夜鲲门祭坛的涵义——也不知是风以行自己的想法,还是出自那位“冥神”的授意,用人力将大片大片的钟乳石、乃至钟乳石所依附的岩壁凿去,仿佛是想靠近岩地之城的深度和广度;而地上不知出于自然造化还是出于工匠之手的数十个石潭,则仿佛是要模仿眼前这座洞穴的布局。然而,无论比起岩地之城,还是眼前这座洞穴,夜鲲门祭坛的规模都难以达到它们的十分之一。

      杨盈雪的心怦怦跳着,既被眼前的景象美到,又被眼前的景象吓到。无数的水潭,组成了洞穴深处的汪洋,汪洋中,却游动着数量更多的银蛇——杨盈雪甫才与这银蛇交过手,正是那打不死也跑不过的冥螭。出得龙潭,又入虎穴,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将莱夏拦在身后,自己飞快地思索起对策。

      冥螭这时也感应到了他们的到来,虽然还不确定要不要群起而攻之,但已经扭动起了它们细长的身躯,搅得水面波纹荡漾,银光涟涟。潺潺流水声回荡在低矮的空间中,总有一两下能和心头血液的流动产生共鸣。就在杨盈雪随着一声格外响亮的水声、心里陡然一沉时,一个人声从洞穴深处传了过来。这个声音,杨盈雪却是无比的熟悉,却从来不曾在心头念起——正是和莱夏一起消失在夜鲲门祭坛后的殷迟郁殷掌旗的声音。

      殷迟郁,也不知是用了千里传音的功夫,还是依靠洞穴的回音,人不知道身在何处,就将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杨教主,你来了?”他叹了口气,也不等杨盈雪回应,又说道,“过来罢,不要担心,它们伤害不到你。”

      殷迟郁的声音和从前一样的年轻,也和从前一样地,带着刻意的老成。杨盈雪想起叶成岚说自己被一个叫路祈安的人夺舍,而枯木老怪也似乎被一个叫边南的人夺了舍,使她不得不考虑,这个殷迟郁殷掌旗是不是同样被什么人夺了舍。

      夺舍一事,杨盈雪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哪怕从戏曲本子上听说过这个说法,也从没有听到心里去。世间众人难以用常理去推断的事情,多数都是习武之人的花样把戏,习武之人,却也有他们无法超越的边界,而所谓的“夺舍”,便是他们的边界之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千水之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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