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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长龙镖局 ...


  •   思想上,杨盈雪已经是在运筹帷幄,皮肉上,她却依旧在受苦。凭着铁栏外的天光,她估计出现在已是申时。算上今天,她已有整整三日没有进食,也有整整一天不曾饮水——三日没有进食,对她来说不算回事,因为即便是个不懂辟谷的普通人,饿了三天也已经饿得麻木;一天不曾饮水,却给她造成了巨大的痛苦。该说的话,她都说了,不该流的血,她也流了,可因为说多了话而干涸的喉咙没有得到滋润,因为流多了血而缺水的身子也没得到补给。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连唾沫都变得稀少可怜起来,舌头干巴巴地挂在嘴里面,已经成了喉咙的敌人,稍微一动,就要把彼此锯得生疼。为了保持身体里仅剩的水分,她只好放弃了肢体上的活动,像俞舟他们一开始就在做的那样,一动不动地蜷缩在一起。

      如此这般捱到夜里,她整个人从四肢到心灵,都已经变得麻木。麻木中,她终于等到了黑暗中的一丛火光,和火光中过来提审她的人——只有那位首领,与首领身边的两名亲兵。

      两名亲兵,一人拽着她一边肩膀上的衣料,把她从牢房中拖了出来,拖到一个设有椅子和案桌的石牢之中。石牢之中,加上杨盈雪,一共只有四个人。首领端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额头,问道:“为什么,说我们在为江湖教派卖命?”

      杨盈雪被两个亲兵按着肩膀跪在地上。凭着这两个亲兵的力气,她全然可以忽然暴起,与那首领战上一场,可她心里已经有了计划,为了计划,她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忍受折辱。犹如一个讨命的女鬼一样,她仰着头,眼神定定地望着首领的眼睛,嘶哑着嗓子下出命令:“水。”

      首领,显然已经着了杨盈雪的道,不耐烦地对着一名亲兵挥了挥手,示意他去拿水。亲兵从外面打来整整一桶水,杨盈雪就着亲兵的手,一口气喝了两大碗,目光中才恢复一点神色:“我们几个好不容易从夜鲲门那魔窟中逃出来,你就把我们抓了,你们不是在为夜鲲门卖命是在干什么?”

      首领揉捏着太阳穴,咬着牙齿一字一句道:“我是禁武军统领陈向光,我平生从未接触过什么夜鲲门,抓捕你们,是因为我得到信报,说平城县里有个相当危险的人物,我们循着他的踪迹追了许久,才来到火鸠山中,而你们正好鬼鬼祟祟地从某个山洞里爬了出来。你说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杨盈雪冷冷一笑:“你最开始,是怎么抓到那个矮个红衣女子的?”

      陈向光道:“我们当时正好找到一个进入山洞的入口,在入口旁稍作休整,就见一个驼背老者带着她,从石缝中爬了出来。我们和那老者缠斗许久,差点就要得手,老者便抛出那红衣女子,吸引住不少人的注意,独自脱了身。”

      陈向光,人如其名地,因为生在暗处,所以向往阳光,因为行事糊涂可笑,所以向往神机妙算。杨盈雪一听,就知道他说的尽是不实之词——凭枯木老怪在奇门遁甲上的成就,绝不可能让一队官兵轻易找到自家的“大门”;凭枯木老怪躲藏隐匿上的造诣,也绝不可能与一队官兵“缠斗许久”。碰到正好从石缝中爬出的枯木老怪,偏偏枯木老怪又受了伤,无法带着战红婴施展轻功,大概只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杨盈雪的冷笑全然变成了讥笑:“缠斗了许久,你可看清那驼背老人与红衣女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是捧着?抱着?保护爱惜着?相互扶持着?还是一方被另一方挟持着?况且,作为禁武军统领,你不会没听过江洋大盗‘枯木老怪’的传闻吧?”

      陈向光强忍下一口气,也不答她的话,只问道:“你是何人?若非心怀不轨,出现在那个地方是做什么?”

      杨盈雪仿佛也在尽力压着心中的怒火,缓下语气道:“我是沉章派弟子周晚月。出现在平城县,是因为我游历到了平城县。出现在火鸠山,是因为我摸索了几日,摸索出了夜鲲门在火鸠山中的窝点。你知道夜鲲门干着什么勾当么?夜鲲门,和平城县的父母官、乃至州里派来的大官官匪勾结,把城外流民吸引进城中,做活人祭。”

      杨盈雪看着是义愤填膺,内心其实是波澜不惊。在牢狱中,她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身份——青鹰教挖空了一整座山,就为了排兵布阵,要说“悍匪巨寇”,只怕无人能出其之右,所以面对专门肃清剿匪的禁武军,她不能是青鹰教教主杨盈雪,而武林白道中的女侠,她一时又只能想起沉章派周晚月,所以她只好是周晚月。周晚月长什么模样,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和朝廷中人打过交道,她统统不知道,但凭着沉章派“十大门派”的名声,她更能解释自己所行的“侠义之事”。而披着侠义之士的皮,她就不得不对伤天害理之事表现出愤愤不平。

      “好,待会到了堂上,你就这么说。”陈向光显然并不因为杨盈雪所讲的事情愤愤不平,反倒因为杨盈雪讲话的态度很不开心,腾地一下就椅子上长身而立,大步流星地走出牢门。

      杨盈雪被两个亲兵押着,来到县令借给禁武军审讯犯人的公堂中。公堂中,俞舟他们三个已经在静静等候。因为一直都在养精蓄锐,那三个人现在个个看上去,都比她要精神,个个看上去,也都和陈向光单独对过了话。

      四人并排跪到一处,高台之上,陈向光一边品茶,一边发话:“堂下何人?有何事相告?”

      县衙审讯犯人,通常是在白天。禁武军没有审讯犯人的职能,却又想逞审讯犯人的威风,于是只好把提审设在夜里。黑夜,既是对禁武军统领容颜的掩护,又是对禁武军军容风貌的庇护。黑夜中,禁武军统领那并不协调的五官显得深邃、莫测;黑夜中,稀稀散散四处晃动的禁武军副将们,不仔细去看也是一排人形树林。

      杨盈雪见到这副“阵仗”,心想这禁武军果然是有任务在身,去肃清一群江湖恶霸,还不能让统领一个人做了主,非要一众将领都答应才行。

      俞舟第一个开口,不温不火地将早已编好的故事讲述出来:“敝姓俞,单名舟,东海般若岛上人,从小和父亲一起经商,未曾研习过武道。三年前,几个竞争对手陷害家父,抓了一个在逃的朝廷要犯窝藏在我们家中,举报到官府,家父于是被东海总督明正典刑。行刑时,我还游历在外,回到家中,便有一家仆告诉我,家父生前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那个从咱们家逃走的朝廷要犯。我一路跟着这要犯,才来到平城县火鸠山中……”

      接着是叶成岚。

      叶成岚没有俞舟这么平和,极不配合地撇过脑袋,他不愿拿正眼去看陈向光,比起交代事情缘由,更像是在赌气:“叶成岚。长龙镖局镖师。三年前就到了平城县。镖局往夜鲲门送了一趟镖,就被灭了门,我想知道为什么,再找那龟孙子报灭门之仇。谁知到了平城县,夜鲲门中没一个人敢出来见我。我只好三番四次潜入夜鲲门总坛当中,探听消息。每次,我连个紧要的人都没见着,就被人发现,赶了出来。想着和镖局里另一个镖师风以行的约定,我就留在了平城县。呵,整整三年,我算是看够了人间闹剧……”

      “叶兄弟,你真看够了么——还有杨教主,你扮谁不好,非要扮那矮矮胖胖的周晚月——”

      一个苍老、雄劲而有穿透力的声音忽然通过千里传音的方式传到众人耳力,打断了叶成岚的话语。叶成岚一听见那声音,如遭雷殛一般,浑身颤抖地犹如筛糠一般,猛地转过头来:“风以行!”

      “哈哈哈哈!正是我!”那声音由远及近,说话之人仿佛瞬息之间就行了几千里地。话音不曾落地,又见四道刀光,仿佛闪电一般落到四名囚犯手上的镣铐之上。刀影散去,众人才见一个面容清癯、须发飘拂、身形消瘦的高个老者,仙风道骨地站在四人身后。

      陈向光眼见情况有变,趁着来人还在与囚犯们相见恨晚,对着一名副将,暗搓搓地将手掌往下一斩。副将收到命令,忽然从阴影中暴跳而起,整个人往上飞到一丈多高,手上长刀狠狠往老者身上砍去。杨盈雪却像没看到这一刀似的,对着老者讶然道:“是你?”

      “是我,还是我!”老者畅然一笑,身子动都没动一下,手中长刀却再次化作一道闪电,劈到那副将的脖子上。

      一刀之下,众人只见那副将眼神不准似的,刀口离老者还有一尺多远,就兀自落到地上。落到了地上,整个人又像一座巨塔似的轰然倒塌,扬起一阵尘土。而副将仿佛真是个石头做的人似的,一摔之下,头颅居然摔了下来,骨碌碌地滚了老远,才停在远处另一名副将的脚边。

      另一名副将显然以为自己是隔岸观火,还不知道什么滚了过来。低头一看,当即吓得往后一跳,又绊在第三名副将的身上。二人重心不稳地,一个贴着一个,弓着屁股摔到了地上。

      禁武军的脸面,算是丢到了旮旯缝儿里,一时半刻,禁武军中无人再敢出来挑战这位不速之客,人人噤若寒蝉。趁着几个亡命之徒还在彼此相认,副将们小心翼翼地退到墙角阴影处,并且绷紧了腿上的肌肉,随时准备迈腿开溜。统领陈向光余光瞥见下属的动作,含恨咽下口气,从亲兵手里抽出一把锃亮锃亮的宝剑,同样悄无声息地躲到了屋檐下。

      堂下,叶成岚浑浊的老眼倒是一反常态地透出神采:“风以行,三年前,你我约好安置好妻儿,便在平城县相见,报我长龙镖局灭门之仇,你却从此失去了行踪。我苦苦守在这里,整整等了你三年!这三年,你究竟在哪里?”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甫才脱离桎梏的双手在空中挥舞,仿佛随时就要抓到风以行身上。

      杨盈雪则揉捏着酸麻的手腕,气定神闲地走到一名副将身前,把人家吓得屁滚尿流之后,再一把夺过那名副将手上的长刀。一边把玩着刀具,她一边不合时宜地答着叶成岚的话:“叶前辈,这位风前辈,可不一定没有遵守你们当时的约定。你说是吗,风前辈?”

      风以行脸上浮起一个悲悯的笑容,胜券在握一般,一下望向杨盈雪,一下望向叶成岚:“杨教主,即是我一直身在平城县,当年也的确是我失了约……”

      “你不光失了约,你还派人暗中监视着叶前辈,一旦他潜入夜鲲门,便派人将他赶出来,是么?”不等风以行把话说完,杨盈雪就打断了他。一边说话,她一边旋转手腕,把长刀舞得风声猎猎。

      然而,无论杨盈雪多么没有涵养风度,风以行还是不动怒,正要开口解释,又被叶成岚抢了话去:“你……是你在夜鲲门中使绊,害我每次没摸清楚要害就铩羽而归!你是夜鲲门的人!”叶成岚握成拳头的手上青筋暴起,仿佛随时都要一拳砸破风以行的脑袋。

      这时,又听俞舟弯着腰,细声细气地在战红婴耳畔解释:“……我们便将群猴吸引到人群中来。群猴发了疯,见人就咬,而且速度极快,就在人群恐慌暴动之时,二公子他们所在的山洞里忽然走出了个吹笛老者,控制住了群猴的动作。那位老者,便是这位风前辈了。”

      俞舟,显然已经对战红婴“耳语”了有一阵子,连四周安静了下来都没能察觉。风以行耐心地等俞舟说完,才对着叶成岚道:“不错,我的确早你一步,潜伏到了夜鲲门中,我还远远早你许多,来到这平城县中。我对你使绊,不让你接触到门派之间的新仇旧恨,只是为了让你睁开眼,好好看看这个世道!”

      风以行说话间,杨盈雪已经和战红婴用眼神进行了几轮战争——杨盈雪叫战红婴带着俞舟躲到一边,接下来的事情让她来处理,战红婴却不愿放过这个诛杀夜鲲门中人的机会,非要亲力亲为。杨盈雪拗不过,只好退而求其次,让战红婴先把俞舟带到一边,顺便再拿件武器。战红婴却依就是不听,并且还示意杨盈雪走到叶成岚左侧,从旁对他进行协助。而杨盈雪本来就打算走到叶成岚左侧,接收到这一示意,反而顿住了脚步,因为再走下去,就变成了遵从战红婴的命令。

      二人还没争出个你输我赢,叶成岚就已经开始动手。他早已信了杨盈雪的话,一直没出手,只因为还没得到风以行的承认;而风以行一旦承认,他又变得怒不可遏,以至于对彼此的武功水平完全失去了认知。

      没有兵器,他就以掌法对上风以行,而不顾风以行手上是否拿着利器:“风以行,长龙镖局上下五十五口人,是不是也是被你所杀?咱们几个兄弟三年来流离失所,为江湖所不容,不是沦为乞丐,就是变成疯子,是不是也是被你所害?当年那个保镖之人,是不是就是你——”

      叶成岚出掌愈来愈快,掌掌冲着风以行的要害而去:“你把武功秘笈送到夜鲲门,让他们能练上这伤天害理的邪功,就为了自己在门中的地位罢!但长龙镖局上下又无人看到过秘笈,你又何必杀死他们所有人,鸡犬不留啊!”

      风以行轻而易举地躲过叶成岚的每一掌,连头发都没能让掌风吹起一丝,声音也是同样的平静无波:“叶兄,恰恰错了,长龙镖局并非为我所灭,保镖之人也不是我。”风以行轻叹口气,脚下走出一个绝妙的步法,伸出左手往叶成岚胸前一拂,“唉,这件事情,要怪,就只能怪镖局主人为人太过天真、不懂处事之道,犯了这一行的大忌罢!”

      风以行这一手,足以封上叶成岚胸前几处大穴,杨盈雪却正好把准了时机,一刀就往风以行伸到叶成岚胸前的左手上砍去。估摸着风以行的退路,她手腕猛地一翻,在对方躲避长刀的同时又将刀口对准了对方肩膀。谁知她算计着风以行,风以行也早已觉察到她的算计,脚下再次走出一个奇异的步法,躲开了杨盈雪的攻击。

      仿佛一个误入凡间战场的仙人一样,风以行手不动,腰不弯,任凭一双脚就没让任何人靠近,还十分悠闲自在地与叶成岚叙旧:“当年那趟镖,你们都没看,我却去看了——里面,根本就不是什么武功秘笈,而是平城县上任县令送给东海盐官的十万两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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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长龙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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