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东陆之墓》司祁

13、爬墙蜘蛛

　　杨盈雪虽然没有把战红婴当作朋友，但把战红婴当作了防止鬼怪近身的宝物。一听宝物不见了，她也有点慌神。然而再慌，她也比俞舟要镇定很多，并且在看到俞舟那张僵硬惨白的脸上竟然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后，彻底平静了下来。

　　好整以暇地往洞口岩石上一靠，她替俞舟开始分析情况：“你们刚才，是并排走，还是前后走？”

　　俞舟显然还在想着别的事情，随口就答道：“我前，她后，然而我们走得很近。我大多数时候都注意着她有没有跟在后面，但有时也会想通道里有没有机关。我想叶前辈在她后面，她不会有事情。”

　　叶成岚一听这话，当即瞪起了眼睛：“俞老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战老二一直跟在你后面，我离你们至少得有三丈远，怎地还怪到我头上了？”

　　俞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显然叶成岚的话令他感到了头疼：“叶前辈，我没有怪您。您还记得最后看到战红婴是在哪里？”

　　叶成岚听到这话，脸顿时红了起来：“在……在哪里？我只记得她跟在你后面进了地道。那么窄一条缝隙，就她走得最轻松……”叶成岚说着说着，下意识地把那只还拿着酒壶的手往身后挪了挪。

　　这下，俞舟也不需要继续问下去了。皱着眉头闭着眼睛苦苦思索了片刻，他忽然有了想法：“刚才那位持帚老人消失后，我们找遍了整座神庙，唯独有一个地方没有去找——就是铜像里面。”

　　叶成岚，大概的确为战红婴的失踪感到了一丝自责，一改以往醉醺醺的模样，中气十足地赞同了俞舟的话：“不错！咱们当时都在看那面墙壁，他不可能再在墙上开一道门躲进去，也没有时间跑到神庙外面，只能是躲在了铜像里面！”

　　俞舟接着道：“所以，我们进地道的时候，他其实还在神庙里面……”

　　“然后跟着我们进了地道！”叶成岚声音十分激动，仿佛有了重大的发现。

　　杨盈雪，由于并不为战红婴的失踪感到自责，就没有那么赞同俞舟了。无论持帚老人是躲在铜像里面，还是跟在他们后面，对于找到战红婴来讲，都于事无补。与其将来路上的石板一块一块地都敲一遍，指望敲出个能藏人的密室，不如直接捣了夜鲲门的老巢。但是她看出来了，无论俞舟，还是叶成岚，对战红婴都是有感情的，这感情的性质或许不同，但并不妨碍他们宁可一败涂地，也要找一找战红婴。

　　在干脆自己一个人和整个夜鲲门放手一搏，和再等一等俞舟他们这两个选择中抉择了一会儿，她就听叶成岚痛苦地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让叶成岚想事情，显然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这个时而倚老卖老，时而顽劣不堪的老人，在三年前或许还是一个精明强悍的镖师，但经过三年的酒精浸泡，的确已经成了一个连回忆都十分艰难的糟老头子。

　　把眉头和鼻尖揉得通红发亮，叶成岚忽然地睁开了眼睛：“拿火折子出来！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叶成岚话音未落，杨盈雪就隐约听到一丝风声从他背后传来。不用听叶成岚到底想到了什么，她也猜出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足尖往地上轻轻一点，她飞也似地往来时的甬道中掠了过去。因为烛台太过碍事，又将烛台随手塞进叶成岚怀里，也不顾那烛火是否烧到叶成岚的胡子。

　　犹如在黑暗中追一只老鼠，她追起了那丝风。在甬道最为中央的路段，她猛地停住了脚步，因为那丝风忽然地又不见了。

　　四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静得只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然而便是那心跳声，杨盈雪也嫌它太吵太闹了，犹如一阵不合时宜的鼓乐，“怦怦怦”地搅动着一切。好容易她才能完全将它从周围的环境中过滤出来，收回到自己身体里面。

　　缓而又缓地，她将手挪到了腰间的猎刀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猎刀，对着前方就是一劈。紧接着，冷汗就从她头发丝间流了下来，因为不但这一刀劈了个空，她背后腰间的大穴上，也被抵上了一个东西。那东西是刀剑、是手掌、还是扫帚柄，都有可能，唯一不可能的是在它打断她的腰之前，顺着这样东西打翻拿着它的人。

　　不多不少，又源源不断的内力正从这东西中流入她的腰间——少一分，她运点气就能将这内力反噬回去；多一分，她的腰椎便要从此不保。

　　冷汗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有的砸落到地上，在这绝对的安静当中造成了不小的动静。她的心又开始怦怦怦地乱跳了，仿佛是在庆祝着她的败绩。

　　一个苍老而沉着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杨教主年轻气盛，往往太过遵循自己的内心，而忽略了许多身边的人和事……”

　　“是吗？我不相信你有机会伤了我，却还在这里说些废话！”老人话未说完，就被杨盈雪打断。一听见老人的声音，她就作出了判断，忽然地将全身真气运转了一个周天，一阵强劲的力道沿着她右手上的猎刀向前递了出去。

　　这道内力够快，够猛，足以斩金断玉，削铁如泥。而如果刀下的确有人，而刀下之人躲闪得稍微慢了那么一刹那，只能是颅开脑裂，骨断筋折。

　　顺着这一刀的力道，她自己也往前跃了过去。终于，她又感受到了那丝和自己交错而过的风声。不过这次，风声中还了一声微乎其微的喘息。

　　杨盈雪也在喘息，不过是带着愉悦的喘息。她在千钧一发之际的正确判断保住了她的腰，也保住了她自己不落入到夜鲲门手中。站稳了身形后，她将脸颊贴到墙上，轻声细气地奚落对手：“你不该多那么一句的。你不说话，或许还能趁我被你唬住，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我刀下离开。不过，你刚才是拿什么杵着我？不会真是扫帚柄罢？”

　　她的声音，或许沿着墙壁在某一处得到了放大，但她并不在意。一边说，她一边从腰上抽出那把还未出鞘的剑，并在话音未落之时凌空往后一翻，对着方才喘息之声传来的方向便刺了过去。

　　老人说的话是对的，比起一个能够把自己完全融入到周遭环境当中的人，她的确是心浮气躁。但心浮气躁也有心浮气躁的好处，心浮气躁的人往往比过于安静的人要更迅速、更果断、更决绝；而生死之间的事情，往往是需要一点果断和决绝的，想得太多太细，反而会使人错事先机。

　　比“静”，她已经在心里向老人服了输，只好去比“动”。左手一剑刺了个空，她双脚刚落到地上，右手猎刀又向前斫了过去。这一刺一斫，不多不少地又换来了两道风声与两声喘息。

　　有了这些风声与喘息，杨盈雪也终于找到了她的对手。然而老人仿佛是老鼠变的，以狭窄黑暗的过道为家，竟是异常的灵活与安静。杨盈雪左手剑右手刀地，上蹿下跳、飞天遁地了几趟，竟然都没与对方的兵刃对上。

　　一阵仓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令她失去了对手所在的方向，但随之而来的火光令她瞥见了前方逃窜的身影。随后，她右手的猎刀变成一把呼啸带风的飞刀，“嗤”地一声将老人的左腿钉在了墙上。等走近看清了老人的形状，她才恍然大悟一般地想到：“哦，原来不是钻地老鼠，而是爬墙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