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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幼儿园·小黑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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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儿园·小黑屋】
大概是因为大毛掉进河里的事引起了领导的重视,厂里突然决定成立一个幼儿园。
说是幼儿园,其实也不过是在职工食堂旁边圈出一块空地,然后选几个脾气好的大妈大婶们来看孩子,以免再出现谁谁谁掉进河里,谁谁谁又偷拔了人家庄稼之类的事。
这些临近退休年龄的幼儿园阿姨可不像后来的幼儿园老师那样受过系统的教育培训,她们对付孩子们的手段就跟管自家孩子一样,一般就两种:一种是吼,一种是罚。
吼,就是冲着做错事的孩子大喊大叫。可那个年代的孩子们都十分淘气,谁没听家长吼过几声?有的家长吼得甚至比阿姨们还要大声。
当然,这招就只能吓唬那些胆小的孩子了。
对于那些无法无天,胆子贼大的,阿姨们就只能采用第二种方法:罚。罚站墙角,所有小朋友都不许跟那人说话;或者关黑屋子,把犯了错的孩子关进平时收纳杂物的小黑屋里。
可就算有了收容孩子们的幼儿园和相应的惩罚手段,也未必就能保证孩子们不闯祸。这不,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大妞就闯祸了。
为了使幼儿园像个幼儿园的模样,厂里特意划出点钱从上海买进六辆儿童三轮脚踏车和一架滑滑梯。所有大点的孩子都觉得玩滑滑梯有失自己的形象,便不约而同看中那个看上去十分威风的三轮脚踏车。可整个幼儿园也不过只有六辆,僧多粥少,一时间,孩子们都争抢了起来。
后来还是阿姨们做主,规定每个孩子轮流骑五分钟,谁也不许多骑,这才算是平息了事端。可偏偏轮到二妞时,三多不肯从车上下来,然后二妞就哭了。看到妹妹哭了,大妞急了,一把把三多从车上拉了下来。四岁的三多哪里是快六岁的大妞的对手,一下子就被从车上拽了下来,当即便哇哇大哭起来。三多的哥哥二子听到弟弟哭,当然也不干了,揪着大妞就要打。
阿姨们赶紧过来分开两人,一问事情经过,便不由分说各打五十大板。偏偏大妞性子犟,认为自己有理,直着嗓子说阿姨们不公平。这可是阿姨们第一天上班,岂能容一个小鬼驳了自己的威信?最后的结果是大妞和二子成了小黑屋的第一批访客。
因为地震的警报还没解除,幼儿园是建在一个打通的大防震棚里的。所谓的小黑屋,也不过是在大防震棚的一个角落里用两张芦席隔出一间光线不好的小房间而已。
都说孩子怕黑,偏偏大妞不怕。跟妹妹玩躲猫猫时,大妞最喜欢躲到床下那终年不见阳光的地方,每次都要弄了一身灰尘地被奶奶和妈妈半拍灰尘半敲打地教训一通。对于黑屋子她倒是一点都不怕,何况同时还有一个“难友”。
偏偏这位“难友”是个没用的,还没被关进去就吓得鬼哭狼嚎,当初跟大妞打架的那一点神勇全都不见了。
大妞鄙夷地白了二子一眼,便眯起眼,围着小黑屋研究起地形来。
小黑屋进门的那个角落里堆着扫帚、拖把、水桶之类的杂物,再过去的墙角里放着一张黑板,上面依稀写着几个字。黑板下方是一个画着朵漂亮牡丹花的绿色小铁桶。大妞眼尖地看到黑板的槽子里放着一截粉笔头,便爬上铁桶,拿粉笔头在黑板上画起老人头来。
二子看她这么胡作非为,早吓得忘了哭了。大概是怕阿姨们发现会被拖累,二子赶紧扒到门缝那里侦察了一下“敌情”,然后扭头很是着急地对大妞小声叫道:“大妞,快下来,会被骂的。”
大妞冷哼一声,没理他,继续给老人头添加着胡子。她心说,反正这么一闹晚上肯定免不了会被爸爸妈妈狠批一通,一顿骂是骂,两顿骂也是骂,先快活了再说。
二子见说不动她,便上来拉她。大妞扭着胳膊不肯下来。二子一使劲,就把她连同那只小铁桶一起拉倒了。顿时,桶盖滚到一边,里面的饼干也跟着撒了一地。
二子一看,又闯祸了,吓得张大嘴巴就要哭。
大妞手忙脚乱地扑上去捂住二子的嘴,低喝道:“别嚎了!”
二子忽闪着一双泪眼,在大妞脏兮兮的小手下愣愣地看着她。
大妞说:“我们快收拾好,不会有人发现的。”
二子一想,也对,便收了泪跟大妞一起把饼干装回桶里。
大妞从扫帚底下找到最后一块饼干,并把它放回桶里。然后两个小人就蹲在饼干桶旁边,低头闻着桶里散发出的阵阵甜香。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饼干可不是哪个孩子能随时吃得到的零食,一般也就逢年过节时家长才给买一点。
二子咽了一口唾沫,低头看着饼干桶问:“你说,这饼干是什么味道的?”
大妞把头低得更低,在饼干桶上方使劲地嗅了嗅鼻子,说:“好象是牛奶饼干。”
二子盯着饼干桶看了半天,又问大妞:“你吃过吗?”
大妞摇摇头,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吃过了。就算吃过,那也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得她都忘了这饼干应该是什么味道了。
二子凑近饼干桶闻了闻,叹道:“真香啊。”
大妞推开二子的大头,也不甘示弱地凑上去闻了闻,跟着叹了一声:“真香。”
然后,两人便你一声我一声地叹息起“饼干真香”来。这么叹着叹着,不知怎么着就一人拿了一块在手上。
大妞很是警惕地瞪着二子手上那块饼干,说:“我们只是闻闻,不许吃的,这是公家的东西。”
二子也瞪着她手上的饼干说:“坏蛋才占公家的便宜呢。”
于是,两人相互监督着,把饼干放在鼻子下面嗅了起来。
可不知怎么,嗅着嗅着,大妞下意识地伸舌头舔了一下那块饼干。
“哎呀,怎么办?我不小心舔了一下。”大妞叫道。
二子低头看看手里的饼干,立刻也有样学样地伸舌舔了一下。
然后,两人都愣愣地瞪着对方手里的饼干。
再然后,也不知道是谁带头的,等两人回过神来时,手里的饼干早从满月状变成了一弯细瘦的月牙儿。
“怎么办?”二子瞪着手里的尸体,有点欲哭无泪的样子。
大妞心一横,干脆把饼干整个塞进嘴里,一边用超出她年龄的智慧说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学会的词:“毁尸灭迹。”
二子虽然听不懂什么叫“毁尸灭迹”,但他懂得一个罪行由两个人分担,心理压力会减轻很多的心理学理论,当即也不客气地呑下他手里那半片“月牙”。
然后,两个孩子惴惴不安地等着被阿姨们发现自己又做了什么坏事。在此期间,大妞甚至痛改前非,又爬上黑板把自己画的老人头用袖子给擦了。
可直到放学,两人各自被家长领回家,似乎也没人发现他们干的坏事。
回家后,大妞有生以来第一次很乖地听着爸爸的批评而没有在心里回嘴。
第二天,大妞在玩滑滑梯,二子磨磨蹭蹭地过来,像接头的特务那样鬼鬼崇崇地问她:“我们……被发现了没?”
大妞紧张地摇摇头,又竖了根手指在嘴边,低声道:“嘘,这是特级机密,上老虎凳也不许说,知道吗!”
于是,这个秘密便一直安全地保守到二十年后。
二十年后的一天,大妞在街上遇到二子,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年的饼干。二子大笑,说从那以后就落下了心理阴影,看到饼干就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