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白月光》春船载绮罗

52、菱洲别业（1）

　　“吾近日弹琴，迟迟不得要领，可否请娘子指点一二？”
　　“指点谈不上，兴许我能有些建议。”
　　王彧低头，嘴角却勾起浅笑。他指尖按在琴弦上……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

　　一曲《凤求凰》终了，他抬眼看着她，“不知娘子可否为我指点迷津？”
　　谢姝神色微滞，“谢姝才学浅薄，指点不了。”
　　王彧兀自笑了，“娘子眼下给不了我答案没关系，我可以等。”

　　晚间冰莹又念叨玉佩的事儿了，“娘子，那是你戴在及笄礼上的玉佩，全建康城那么多的勋贵都瞧在眼里，若他真有一日拿到人前去，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拿出来，对他也无甚好处，我听闻王彧素来喜欢白色，家里堆了许多白玉籽料，许是真的喜欢吧。”
　　“话虽如此，这还是不妥。”
　　“可是先生的琴谱，我拿不到，只怕会抱憾终身。”
　　珍馐放下吃到一半的果子，手揩过下裳，接了冰莹递过来的簪子，两人把谢姝头发放下，一人一边给她梳着长发。
　　“那用别的东西不行么？这王公子也是，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小器之人，竟把璃珑玉佩要去，也亏的他是世家公子，这般做派！”
　　珍馐不以为然，“人家王四公子定然是好东西见过了，普通的还瞧不上，看我们家娘子这玉佩好。”
　　“王家的宝贝还不多么？那上千顷的膏腴，还有昼夜不停的水碓，国库都没人家的私库多！”冰莹愤愤不平，谢姝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再说了。
　　她最担忧的是王彧看她的神色。
　　冰莹从她换了玉佩就气的走开了，剩下珍馐跟傻子一样，什么话里的机锋都没听出来。眼下不能让她们知道这事儿。
　　她怎么也想不到王彧对自己存了那样的心思，可玉佩都已送出去了，断没有要回来的理。
　　她心里搁了事，就这么朦朦胧胧的睡去，一宿都未曾休息好。

　　夜里下了一夜的雪。
　　谢姝坐在暖阁里抱着手炉，看阳光照在雪地上。
　　“珍馐，打发人去王家去取琴谱，让王彧别来了。”
　　天寒地冻的，王彧的寒症只怕经不起这么折腾。
　　恰好，她今天也不想见到他。
　　珍馐正要出门，外头家仆来报，说王公子已经到了，折回来复命，“娘子，王公子来了。”
　　谢姝开了暖阁的一扇小窗，往外望去，雪地之上，他长袍被朔风吹起一角，头顶高耸的白帢在寒风中丝毫未乱。
　　王彧踏雪步入庭院。
　　仆从撑着纸伞急跟在他身侧，空中雪花零星飘落在白狐裘上。他一抬眼，对上谢姝的目光。
　　翩翩公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建康四子之首，王彧当之无愧。

　　暖阁里燃着火炉，冰莹掀开帷幔，他快步过来，听风上前未他解下狐裘，裘下锦袍上沾着一片雪花，王彧轻手拂去。长而瘦的手，白的没有血色，青筋微露，指尖泛着红色。
　　那笑仿佛寒冰破雪，使谪仙沾了人气，“久等了。”
　　她怔怔地看着王彧，背后珍馐一拉她衣服谢姝才如梦初醒，“请。”
　　王彧在她对面坐下，一路风尘，身上混着金线的白锦袍未有一丝褶皱，入室未久清冷之气尚未褪去，身形动作间带起一阵凉风。
　　一寒一热谢姝打了个喷嚏。
　　“失礼了。”她脸颊微热，抬眼偷觑他，怎料他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遂赧然一笑。
　　“无碍。”
　　铫子的水开了，小几上有她准备的茶具。本是一套玩的玉器，斟上茶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此处山泉清冽用来煎茶味最佳。王公子久居荆州想来还未曾尝过。”
　　王彧闻言拿起几上茶杯，色青，茶香四溢，“好茶。”茶水冒着热气，他低头看着杯中清冽的茶水，“不是说好了以朋友相称么？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懂茶。”
　　“先生好品茶，学琴之时耳濡目染，自然就会了……”
　　“阮先生大才，可惜陛下一意孤行拿阮先生杀鸡儆猴。”
　　敢如此说陛下的不是恐怕世间也只有他王家人了。诚然他的话也道出了谢姝心中的不忿。她正因此事愧疚伤心，对坐王彧递过来裱好的一幅卷轴。
　　她睁着美目疑惑道“这是《北风词》？”
　　“正是，虽有纰漏不过聊胜于无。”
　　她看着琴谱在心底默默回想琴曲……谢姝鼻尖泛酸，盈盈望着王彧，眼底泪光闪烁，“是《北风词》的曲谱。”
　　她挨着王彧拿琴谱的手，不动声色的收回，他的视线从琴谱落到她脸上静默片刻，隔着小几将琴谱递过来。
　　她避开王彧的目光，招来冰莹吩咐“将我的琴取来，还有纸笔。”
　　小几上撤了茶水，仆从将琴几摆上，时隔三月再碰琴，她闭上眼双手落在琴弦上，琴谱上的字刚柔相济，一笔一划力透纸背，温文尔雅不失落拓风流，见字如人，除了以书法闻名的王彧，再无人能写出这样的字。她提笔欲改去其中有误之处，却悬笔不落。
　　“怎么了？”
　　“你的墨宝千金难求，我怕毁了它。”
　　王谢二家都善书，她阿父阿兄的字也都别具一格，到了她受不了日日早起练大字临摹字帖的苦，若是一笔落下日后阿兄和少卿看这琴谱必要嘲笑她一番。
　　“我再与你誊写一份。”
　　他对着谢姝摊开手掌，指尖泛白，指节分明的手因常年练字右手五指皆是凸起的茧子。
　　谢姝递过去宣纸，“多谢。”
　　王彧左手挽起右手宽大的袖管，倾身从笔山上拿起狼毫笔，低头莞尔，“不过几张纸罢了”，镇纸压在白纸一角，他再度挽起大袖，动作忽然一顿，“可否请娘子弹一曲？”
　　“献丑了。”
　　暖阁外鹅毛大雪纷纷落下，屋内博山炉炉火正旺，“吡啵”一声，炉中的柴火蹦开了。
　　流水淙淙，其音悠悠;朔风凛凛，其音铮铮。
　　谢姝一心抚琴，王彧望着她的侧颜笔墨一顿，手下已错了一笔，他提笔划去。
　　停下笔，谢姝还在弹琴，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他将笔搁回笔山上，王彧灼灼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弹错了一个音。草草收尾，她看着身前焦尾琴故作镇定，“疏于练习，竟弹错了音。”
　　“我从琴曲里听出了丘壑。”
　　“外面下大雪了。”透过朦胧的帷幔可见外间纷纷扬扬的大雪，天地间只剩下了白茫茫一片，天与云与山与水合而为一，她心中欣喜，这些时日来的郁结消散不少。
　　“出去瞧瞧。”王彧先她站起来，未等听风为他披上狐裘已撩起帘子跨了出去，一股清冷之气扑面而来，听风慌忙追上去“公子慢些……”
　　珍馐替她系着貂裘，谢姝等不及，扯着貂裘的锦带避开珍馐伸过来替她系带子的手，快步追上王彧。
　　庭院中，鹅毛大的雪花在她发上、额前，掌心。谢姝还未看清雪花的形状，雪已在她手心化作一滩水。
　　前方听风正给王彧系锦带，珍馐忙跟过来为她系好，冰莹打着伞挡住雪。
　　“不必撑伞。”如此美的雪花若被油纸伞挡了去岂不可惜？珍馐要给她戴兜头，她一戴上，又把兜头摘下了，王彧想来也是作此想。
　　她抬头看天，自先生走后，这是第一次她如此开怀。转瞬又失落起来，天地万物曾不能以一瞬，荣华富贵俱是过眼烟云，生老病死无可抗拒，唯有眼前这雪景，这朔风方是真的，方是永恒的。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雪花落在她脸上，她一摸脸颊，冰凉的，带着些许刺痛。
　　王彧见她仰头发呆，脸蛋冻的红扑扑的，从身边仆从手中拿过伞。
　　一片伞面挡住了天空，她抬眼望向王彧，
　　“天寒地冻。”
　　玉手握着纸伞，伞将她罩在底下，他自己却站在伞外，跃过伞沿她看到雪落在他肩头，白色的狐裘，白色的手，白色的脸。
　　难怪庾表兄说他不似世中人。她望着王王彧挺拔的身姿，而他看着她，嘴角噙着温柔的笑。
　　“娘子！手炉。”冰莹匆匆奔来把一个手炉塞到她手中，谢姝慌忙接过，冰莹见王彧未撑伞连忙将手中伞撑开罩住王彧，“公子万金之躯冻坏了怎么得了……”
　　“无妨。”
　　“冰莹娘子，奴来吧。”听风上前和冰莹说话，王彧才把手中伞给了冰莹。
　　她抱着手炉，脸颊发起热来。
　　丝履踩在雪地里，沙沙的，像踩在细密的沙子上，她玩心大起有心踩那些绵软的地方。
　　冰莹在一旁偷偷揪她的衣服。
　　王彧偏过脸来，冰莹便讪讪收回手。他视线落在谢姝脚上，脸上带了笑意，“雪天路滑，小心。”
　　冰莹又揪她，她躲开冰莹的手追上王彧脚步。
　　前方便是已然开放的数里梅林。
　　雪中观红梅，红白相间，煞是美艳。
　　王彧一步步朝着梅林走去。
　　她脚下一个未稳结结实实摔在了雪地里。
　　王彧闻声回头见她坐在雪地上的狼狈样，忍俊不禁，冰莹急急忙忙追上来扶起她一条胳膊。
　　谢姝站起来，红着脸捧起方才摔在地上的手炉。
　　他收回手走在前面，靠近一株红梅树，呆呆的看那一抹红色。
　　谢姝几步上前，从树上折下一支红梅。枝丫上的雪簌簌落下，落在他身上。
　　她把手中红梅举到他眼前。
　　王彧迟疑半晌接过，“花有花期，你何必折了它？”话虽嗔怪脸上却有掩不住的笑意连说话的声音都如春风一般和煦。
　　“有花堪折直须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