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提灯》暗夜提灯

3、夜（2）

　　林韶然比他们要乐观得多，他并不觉得徒劳无获。相反的他总觉得暗夜067的眼里似乎有了些许温度。可这话不管跟谁说，谁都会告诉他那只是他的错觉而已。久而久之，他也就懒得再说了，依然我行我素，顽固，执拗地坚持做他认为对的事。
　　从林韶然的角度来想，其实并非没有半点私心。每次觉得被身上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他来陪067说说话，讲讲故事，看看动画片，压抑着的感觉也能得到了片刻缓解，浑身轻松了许多。
　　不知不觉年关将近，这座北方城市也开始忙碌起来。
　　林韶然当时虽然仅有十几二十岁，却已经开始负责林氏的一部分产业了。大年一近，很多事都需要他亲自着手去处理，忙起来脚不沾地，焦头烂额。
　　尽管如此，他依然每天坚持抽一两个小时去看067，从不间断，风雨无阻。
　　“喜欢吗？”
　　林韶然从纸皮袋里拿出一套新衣服。
　　“这是给你的，你要说谢谢。”
　　067看着那套新衣，沉默以对。
　　林韶然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头。
　　这时候的067在护士和林韶然的精心照顾下已经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精气神儿也比以往好了很多，脸上也长了些肉，终于是看起来有点儿正常孩子的模样。特别是那双大眼睛眼瞳孔部分特别大，眼白的部分少，圆溜溜，水汪汪的，当他专注地盯着你看的时候就像要把人给吸进去一样。就连林韶然身边那些不喜欢他的人看了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模样倒是挺不赖。
　　“还有这个。”
　　林韶然把那身新衣服放在067旁边后又掏出个红包来放到暗夜067的手上。
　　“过年每个孩子都有红包拿，除夕夜我过不来，现在先给你。”
　　看暗夜067好像不明白什么叫做“过年”的样子，林韶然这天又给他讲了一个关于“年兽”的故事。
　　这一年，067十岁，他第一次收到了过年的红包，第一次知道了过年要穿新衣裳。

　　除夕夜，天气很晴朗，整座城市都很欢腾。哪怕是平日里以严肃刻板著称的医生，这天也会微笑着跟067说“新年快乐！”
　　透过医院的大玻璃窗，067能看到墨蓝色天空接连不断地升腾，绽放的烟火，绽开的那一刻就像一张张展开的光网，五光十色，亮得刺眼，好像要把这个世界的每一处阴暗都笼罩进去。
　　067把那个红包拿在手里，看着窗外，就像在看着一个陌生的新世界。
　　“好看吗？”
　　说好了“过不来”的林韶然到底还是来了。走过来站在067的身旁跟他肩并着肩一起抬头看烟花。
　　方才吃过年夜饭后，林韶然的家人都摆开了麻将玩，林韶然不爱玩这个，一个人看春晚看了半天却发现什么也没看进去。一想到067那双黑乎乎的大眼睛心里就总是有什么在一揪一揪地扯，麻麻地疼着。
　　万家团圆，喜气腾腾，那个孩子孤零零一个人在干什么呢？能干什么呢？
　　这么一想林韶然说什么也待不住了，说什么也不想勉强自己了坐在家里假装不在意，假装若无其事，假装和067互无关联。
　　说动就动，林韶然当下拿了车钥匙，也没跟人打招呼就开了车赶往医院。
　　说不上缘由因果的正是人类奇异的羁绊，剪不断，理还乱。可能就在不经意间，毫无所觉时已然磕磕碰碰，莽莽撞撞地向着缘分所织的大网一头撞去。
　　偶然的相遇，蓦然的回首，注定彼此的一生，只为眼光交汇的刹那。
　　直到林韶然看到067的那一刻，惶惶不安，怅然若失的心才终于安定平和，就像在迷茫中找到了归所。
　　光影交错，明明灭灭，团团炸开的绚烂耀眼夺目。林韶然突然有种想牵住孩子的手的冲动。心念一动，行动毫不迟疑。
　　067没有抗拒，任那双大手把自己的小手包裹在温暖掌心中，匀匀向自己传递着温暖。
　　而当时认真看着烟花的林韶然却没有发现，光影里，原本看着烟花的孩子忽然回头，熠熠如星的目光锁林韶然的脸上，专注而虔诚……
　　大年初一，林韶然兴致一起，让067换上新衣服，牵着他的手带他去逛街。
　　乍一看，一大帅哥牵着个小帅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是亲哥俩。
　　北方不比南方一些城市过年有花市什么可以逛，相对要无趣些，连路上的行人也是零零星星。林韶然本来是有意带暗夜067出来感受一下年节气氛的，现在出来一看却不知道要走到哪里。
　　两人在路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走着走着，067却突然脚步缓了下来。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林韶然看到几个孩子嘻嘻哈哈的正蹲在雪地上堆雪人。这种天气不怕冷的怕也只有这群玩心正起的孩子了。雪地上堆出来的那个雪人中规中矩的，不算好看，却也很符合他们这种年龄的水平。
　　067虽说也是个孩子，但他这种年纪的孩子再去雪地上同那群孩子一起堆雪人却显得有些不合适了。
　　林韶然想了想，牵着067走向另一片雪地。
　　林韶然蹲在雪地上堆雪，067就在他旁边蹲着看，不动手，只是好奇地盯着。
　　“别光看着啊，去给我团个雪球过来，越大越好。”
　　林韶然偏头对067说。
　　等林韶然自顾自在雪地上捣鼓了半天，回头一看，067竟然连脚步都没挪，敢情好半天都杵在这儿看着呢！林韶然气笑了，用捂了雪的手冷不丁地捂住他的脖子。
　　067被吓了一跳，闪躲不及一下跌坐在雪地上，看着林韶然直发愣，露出个呆萌的表情来。
　　林韶然看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最后067还是受不住林韶然的作弄，听话地团来一个大雪球，林韶然拼拼凑凑，堆堆砌砌的，不久后，原本空无一物的雪地上多了一只超大型的龙猫。
　　这部动画片不久前才和067一起看过，他知道067很喜欢，甚至没人的时候自己还曾找出来看，所以才特意堆出来让067开心开心。
　　067看着大龙猫的时候林韶然就看着067。
　　果不其然，看到那只大龙猫的时候067面无表情的脸瞬间就活了起来，眼里像是点上两簇熊熊燃烧的火苗，把原本硬邦邦的脸给点亮了。不会笑不代表不高兴，没有说不代表不激动，067瞪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那只龙猫，然后，白嫩嫩的脸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从耳根一直红到脖颈……
　　大龙猫很快引来了围观，很多小姑娘小伙子站在路边拿着手机拍照。闪光灯闪烁着，林韶然才发现自己盯着067入了神，回神暗道了一声不好，赶紧牵了067快步离开。
　　自己怎么就糊涂了？067执行任务时突然失踪了，他原本背后的主人现在肯定会到处查探他的消息，而自己竟然任由他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人群中，暴露在闪光灯下，这不无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
　　林韶然一想到这里，心里又是自责又是焦灼难安，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假期总是意外地短暂。
　　过了年初八，大小企业纷纷开张。即使还处于寒假期间林韶然也不得不结束掉安逸的假期生活，继续为自己名下的大小事务奔波劳碌。
　　可是这段时间里，他却前所未有地过得惶惶不安，眼皮子直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钱财的事对他来说倒算不上大事，思来想去唯一比较让他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067了。
　　这天从起床开始，林韶然就觉得心口怦怦直跳，有种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去公司开会的时候还心神不宁的，好几次走神漏听了好几句，回神完全就跟不上别人的进度了。
　　一散了会，林韶然立刻驱车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赶，心里总觉得得快赶到067身边去，晚一步都不行。
　　推开病房门，房里黑漆漆的。
　　电视上的发出微弱的光，闪烁不定，影影绰绰。
　　暗夜坐在黑暗中抱着膝盖看动画片，听见推门身警戒地挺起腰板来，待看见林韶然的脸顿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个不是看过了吗？”
　　林韶然知道暗夜不喜欢灯光也就没开灯，走到床边挨着067一起看《龙猫》。气氛柔软温馨。
　　黑暗中，林韶然伸手握住067的手。大概因为这个动作之前已经重复了太多太多遍，到现在已经成为一项习惯一样，只要两人身体一靠近就会想把对方的手攥在手里。
　　看着看着，林韶然突然转头对看着动画片的067说
　　“以后不管去到哪里，你都要记着做一个好人，不能干坏事。遇到危险也要好好保护自己，知道吗？”
　　此话一出，林韶然自己也吃了一惊，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想这么说。分明现在的067还安全健康地在自己的身边，说不定往后还能长长久久地待在他的身边，哪里也不会去，什么也不会做，为什么自己会莫名伤害，紧张忧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呢？
　　067依然是是懂非懂的表情。
　　“我这是说什么呢，没事儿，看电视吧。”
　　林韶然抚额苦笑了一下，在暗夜头上轻轻揉了一把。暗自庆幸067什么也不懂，不然这么肉麻兮兮的话叫人听见可真够矫情的。
　　动画片播到一半的时候，067要上卫生间，林韶然觉得不放心，从围在病房门口的保镖里派了两个跟着一起去。
　　可是林韶然没想到的是，从二楼病房到三楼卫生间那么短短的距离，一直到动画片播完，一直到天亮，一直年复一年，那两个保镖就没再回来过了，当然，067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