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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立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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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和八年,三月初二,立春。
接连下了三四场雨,长安街上总是湿漉漉的。
青石板缝隙里的小草在几场雨后露出毛茸茸的脑袋,一根,两根,顽强的向上窜着。
冬天过去了,又到了北燕最好的时节。
镜缘最喜欢的就是北燕的春天,每到这个时候,天气总是暖洋洋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很是舒服。
最重要的是,春日一到,长安街上会立刻摆出一排又一排小吃摊子,煎炒烹炸应有尽有,每次镜缘都是闻着味跑过去大吃一通,吃的小肚子溜圆才肯回家。
不过今年这个春天的开头,镜缘过得不大舒心。
先是下了好几场雨,耽误了她出门胡吃海塞,接着又因为在私塾不听话被先生罚抄了好几遍书,她好不容易抄完了又因为太兴奋把笔随手一扔扔在了刚进门的镜檀脸上被她追着满院子打。
倒霉,太倒霉了!
镜缘盘腿坐在床上,小嘴儿撅的老高。
琥珀端了水进来洗漱,一进门就看见自家姑娘苦大仇深的坐在床上,一脸的倒霉样儿。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镜缘翻了个身,托着下巴叹了口气,
“琥珀,你说我最近是不是犯太岁了,怎么这么倒霉,下雨我出去买不到吃的就算了,罚我抄书我也认了,怎么我随手一扔那笔就能跑我二姐脸上去呢,害得我被她追着满院子跑了两圈。”镜缘气呼呼翻了个身,四仰八叉的长吁短叹,
“倒霉啊倒霉,实在是倒霉。”
琥珀有些哭笑不得,“这哪跟哪啊。”
镜缘望着脑袋顶上那一片纱帐,眨巴了两下眼睛,
“琥珀,这几天帝京还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姑娘说的,是什么大事?”
镜缘腿一蹬,侧着身子,肉嘟嘟的爪子支着脑袋,一双黑亮的桃花眼笑眯眯的看着琥珀,
“帝京城每月一事儿啊,咱帝京的传统不就是一个月发生一件大事儿吗,上个月是六王爷逛花楼被六王妃逮着了砸了一整个怡红院,上上个月是何尚书他儿子喜欢上了个青楼姑娘,为了娶她跟他老爹当众翻脸,你看这马上就月底了还没什么动静,我掐指一算这个月的事儿估计不小……”
琥珀:“…………”
也许是镜缘没吃到东西怨念太重,又或许是她的嘴开过光,总之,第二天她一睁眼睛,就看见琥珀白着一张小脸儿在她床前,告诉了她帝京新出炉的每月一事:
七皇子叶涵遛马从马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
当天晚上镜缘就拉着琥珀跑进祠堂噗通一声跪下双手合十碎碎念:
阿弥陀佛列祖列宗在上,列祖列宗在上,小女昨天说的都是梦话,都是梦话,我不是存心诅咒皇子的,不是存心的,不是不是……
当然,这种愧疚感在隔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准确的说,是镜缘看见了那一串吃货摊子后。
在美食面前,七皇子算个什么东西……
琥珀捧着一兜子吃的,看着镜缘塞的满满当当的嘴巴,幽幽的叹了口气。
镜府的一级领导是当朝太师镜阳,一个集陛下万千宠爱……呸,重视……于一身的一个大官儿,秉承着我的女儿必须开开心心长大的原则,镜家这三姐妹从小就是散养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于是,在这种政策下,镜缘外表出落的无比美丽,内在出落的……格外草包……
琥珀忧愁的看着镜缘,眉毛拧成了一团。
长安街另一头,有一间气派的大宅子,这宅子明明跟别的宅子没什么区别,但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那屋子上头有一股子严肃的气息,家丁丫鬟一个个都步伐稳健从容有序,特别是门前两只大石狮子,总是对着路上的行人龇嘴獠牙。
这是北燕镇国大将军敖平的府邸。
敖府后院
敖澈第十二次落败于他二哥敖羽后,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认了输。
“我今日是身体不适,明天我肯定能赢你!”十七岁的少年累的满脸通红,却还是嘴硬。
敖羽挑眉看他,“三郎,你知道鸭子的哪里不能吃吗?”
敖三公子大概是输傻了,张口就回了句哪呀?
敖羽嘿嘿一笑,“嘴呀!你个死鸭子嘴硬啊!”
敖澈:“…………”
于是,愤怒的敖澈冲出府,在龇嘴獠牙的石狮子面前一转弯儿,就撞上了路过的镜缘。
镜缘正叼着半个烤饼子美滋滋的往前走,突然眼前一黑,脑门儿狠狠地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两声惨叫平地响起,镜缘敖澈各自一退,摔了个结结实实。
镜缘捂着头,一股怒火从脚底板腾地一下窜到了天灵盖儿。
没长眼睛吗你!怎么走路的!
这一声怒吼刚要从嘴里爆发出来,镜缘却突然硬生生闭上了嘴巴。
她面前坐着一个年轻的少年,正捂着胸口看她。
那是一张十分白皙的脸,一双细长的凤眼,鼻梁很高,下巴窄窄的,棱角分明。
他直愣愣的坐在她面前,乌黑的眼珠儿傻傻的看着她。
那样漆黑深邃的眼睛,看的镜缘一下子蒙了。
敖澈捂着胸口,心说真是倒霉到了极点,他素来脾气张扬桀骜不驯,刚想张口质问你怎么走路的,却一抬眼,看见自己撞到的是个小姑娘。
于是这一声质问说不出来了。
他再怎么年少轻狂,也不可能欺负一个姑娘。
而且,还是个……挺好看的小姑娘。
他从小就在男人堆里长大,自然不知道怎么形容姑娘长得漂亮,就觉得这女孩儿生的白白净净,大眼睛高鼻梁小嘴巴,凑在一起让他看着格外的舒服。
合眼缘。
对,十分合他小子眼缘。
琥珀吱哇乱叫的把镜缘扶了起来,迟风慌慌张张的搀起敖澈。
“你们是怎么走路的!把我家姑娘都撞倒了!”琥珀向来秉承着我家姑娘我来看,登徒浪子靠边站的信念,一把挡在镜缘身前,指着两人质问。
“那我家公子还摔了呢!我还要问你们是怎么走路的呢!”迟风素来护短,当然不可能让敖澈白受琥珀的骂。
“我们好好的走路,明明是你们莽撞!还来怪我们!欺负我们是姑娘家吗!”琥珀口齿伶俐,一句一句把迟风怼的哑口无言。他素来嘴笨,当然不是琥珀的对手,若是跟人打架他是不怂的,但此刻,他怂了。
他涨红着脸,无助的看着敖澈。
敖澈微微一笑,恭敬的向镜缘行礼,
“在下鲁莽,还望姑娘见谅。”
话一出口,迟风傻了。
他觉得,自家公子可能被撞傻了。
换做往日,他必然要抓着来人的领子把他按在地上,不达目的不罢休。这回,怎么突然服软了?
镜缘被这道歉弄得脾气一点都没了,只得晃了晃脑袋,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无事无事,公子不必担心。”
琥珀不敢相信的转头看着自家姑娘,恨不得把她从头到尾检查一遍,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这么原谅他了?这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
敖澈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然后又行了个礼,“不知姑娘家住那里,明日在下上门赔罪。”
“我家……”镜缘刚要回答,就被琥珀抢先一步,“不必了,我们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不用上门赔罪了。姑娘,我们走吧。”她抓起镜缘的手,飞快的带她跑走了。
镜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琥珀拉着跑出了好远。
想问我家姑娘住哪?你个登徒子想的美。
琥珀心里碎碎念。
敖澈看着两人跑走的身影,脸上挂着二傻子一样的笑容,看的迟风后背冒冷汗。
“公子……”他犹豫的开口。
敖澈回过神,笑容瞬间消失,他板着脸,咳了两声,“那什么,你跟去看看,她住哪?”
“什么?”迟风不明白。
敖澈白了他一眼,“你跟去看看她住哪,我改日上门赔罪。”
“哦哦,好好好。”迟风脚下轻功飞起,一溜烟不见踪影。
敖澈伸手捂了捂胸口,嘴角不易察觉的扬了扬。
果真是春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