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向春天的风》十或野月

1、一

　　七月，流火天的乔城，三十几度的大太阳烤了一整天。兜眼望去，行道两边的银杏叶晒得发白。
　　要不说是火炉呢，快下班的点儿，西山太阳老早挂得垂垂的了，满城的热气竟没一点儿消散，闷闷的，偶尔一阵风假模假式地吹过来，直直熏着人脸。

　　"铛铛铛…"，乔城广播台楼顶上的大钟响了五下的当口，一辆银白色的迈瑞闪进了旁边的大铁门。“呲”一声停下，没规没矩地多占了半拉车位。
　　苏小怡支着一条腿，探身从副驾驶位上拎出一袋星爸爸，脚一勾关上了车门，就往五楼奔，风风火火的。

　　电梯倒是很快。刚出电梯口，就瞅见骆小川松垮垮地站着，靠着录音室门外的窗台吞云吐雾。
　　苏小怡走过去，顺脚就是一踹：“看热闹不嫌事大，指望你帮忙搂着点儿，尽会躲懒。”
　　骆小川挨了踹，灰都不带掸的，嬉皮笑脸地摁灭了烟头，凑过来翻袋子。
　　“大姐，就屋里这俩，一个逼我叫了她二十多年老大，一个跟鹌鹑似的说哭就哭，哪个是我能伺候得来的主？”

　　叫了这么多年老大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嘛？这种“命里有时终须有”的认命语气是怎么回事。所谓烂泥扶不上墙。

　　苏小怡也没真指望他。正说着，录音室门咔地打开了，一个瘦条条的年轻女孩儿板着一张小脸儿走出来。
　　“呦，老大，录完啦？”骆小川应声招呼到。
　　女孩子碎绒绒的头发映着夕阳泛出软软的黄，堪堪只到耳边。罩着件橄榄绿的格子外衫，白白净净的小脸上，一副黑框眼镜压着鼻梁。
　　一听这话，机关炮似的往外蹦字儿：“一下午，连个整篇都凑不起来。你这给我塞的都是些什么人？”

　　明白了，某只傲娇明显被折腾得够呛，并且需要被顺毛毛。

　　苏小怡开好一杯饮料递过去，肉麻兮兮地哄着：“哎呦，可把我们娜娜累坏了，哝，不加糖不加冰半份奶的给你。”
　　姜福娜伸手接过来，嘬了一口，满足地耸了下肩，歪头冷冰冰地吓唬苏小怡：“叫mia，再叫娜娜绝交。”
　　苏小怡没听见似的，扭着头沿门缝往里看，一边拍着福娜的胳膊，问道：“说真的，到底怎么样啊这姑娘，明天能交差吗？”
　　“诶呀有我老大在，你就放心吧，”骆小川咬着三明治含糊不清的说，“虽然过程鸡飞狗跳了点，但是结果肯定够你拿下她爸手里那个大单子。”

　　很好。这嘴欠的，不用吓唬，可以直接上脚踹了。

　　这边几个人叽叽哇哇的动手又动口，录音室里长头发乖顺地别在脑后的小姑娘埋头对着手里的笔记本念念叨叨根本没在意。苏小怡瞧着她认真的模样，知道自己的好闺蜜这一下午铁定下了不少功夫。
　　虽然骆小川说得热闹，但到底还是不放心，顺着话转头望着福娜。

　　其实这小姑娘也不是一点功底没有，实实在在的市传媒大学本科生在读。虽然是编导专业的，但是播音相关的专业课也选修了不少，基本的发声方式和表达技巧，虽然运用不熟练，但是教起来概念还是清晰的。再说了，播导不分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赛跑。
　　只是毕竟是要速成，不到两天的时间得把几乎没有实践经验的人训练到能去参加校级比赛，确实是费力。姜福娜忙活了一下午，才算小有成效。
　　不过大周末地被苏小怡拉过来当苦力，不能不敲上这资本家一笔。

　　姜福娜小脸一抬，“小川，饿了吧，你不是说想吃胖婶家周末才有的卤鸡脚吗？”
　　多年狼狈为奸的默契，此刻福临心至。骆小川连忙扔了没剩几口的三明治，凑到姜福娜旁边。两对儿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苏小怡：“苏大老板，我跟我老大可是公仆啊，两袖清风那种。”
　　为什么跟这俩没出息的当了发小？苏小怡再一次想冲回二十年前，拦住那天跟着爸妈走进市局家属区新房子的自己。无奈摆了摆手，“我请客！去去去，进屋里把虞北北一起叫上。饭点儿我可不好意思送人回家。”

　　恨铁不成钢。真是恨铁不成钢啊。敲她竹竿都只会敲胖婶。这苏老板当得，真是很没有成就感。

　　小迈瑞出了大门，轻车熟路地在乔城大街上拐着。虞北北乖巧地坐在副座，听骆小川和苏小怡你追一句我赶一句地打嘴架。
　　苏小怡看来是真聪明，那话赶话的，都不用过脑子似的，挤兑得骆小川直叫着今天必须得叫五根卤猪尾巴，让她这个奸商掉一层皮。姜福娜也不帮衬谁，只顾着见缝插针地加把柴添把火。

　　虞北北从没在这样的活宝堆里待过，虽然插不上嘴，嗤嗤地想笑憋得辛苦，但也真觉得有意思。
　　除了下车时，外面热风一吹，耳朵眼跟后脑这才回过味儿来似的，嗡嗡嗡隐隐约约地直响。

　　车停了在老市局家属区的大院儿边上，还得走点儿路才到。
　　胖婶其实是姜福娜他们从小吃到大的一家卤菜摊子店，就开在大院儿后面的巷子口，没招牌不临街，就是绕着路边儿树牙子搭了一串儿席，愿意坐的，一碟卤花生米，坐到半宿也没人赶你。这会儿，天刚摸边儿黑，就有不少人结伴来消夏。

　　点菜这种苦活儿累活自然是骆小川来干，接过纸和笔，问了下虞北北能吃辣不能，菜单都不带看地就开始画。服务员还没收拾停当上一桌残余的功夫，骆小川就写好了老长一张单子。然后喜滋滋地托着脸等上菜。

　　当然，真这么托脸乖乖等上菜就不是骆小川了。
　　于是。
　　“今天也是为播音事业的崛起而奋斗的一天！有美女相伴，大佬买单，明天也要撸起袖子加油干[剪刀手]”
　　然后。
　　瞄着对面俩祖宗低头玩手机的空档，悄悄挪好角度，确定很瘦很柔美。咔嚓。屏蔽夺命分组。发送。
　　这操作，一个字，自己真是稳！

　　果不其然，没到两分钟，姜福娜的手机就响了。皱了下眉头接了。还没等人说啥，就听她对着那头喊：“说了多少遍了，不许叫福娜！…娜娜也不行！”
　　“吃胖婶为什么不带我！”电话那头这句仿佛泣血的控诉，骆小川坐旁边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下连回答都没有了，咔，直接挂断。

　　求生欲的雷达哒哒哒直报警。
　　骆小川眼观鼻鼻观心，专心研究桌上的辣椒酱。
　　果然一记凉凉的眼刀扫过来。
　　接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冷静作答！
　　“谁电话呀？这么大火气。”这反应，骆小川忍不住给自己点了个赞。
　　通风报信什么的，他可没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