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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昨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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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季昨晚没睡好,他想了很多,从他和胡立扬认识的时候开始,到他们成为朋友,然后是他们相互扶持走过的那些年月。
那些精彩纷呈的日子,泥泞荒芜的日子,肆意洒脱的日子,蹉跎岁月的日子,不堪回首的日子,他与胡立扬一同走过。他们相识于年少,相交于年少,在漫长的人生路途中,成为了彼此最亲密的人。他们懂对方的每一句话,看穿对方的每一个念头,知道对方心底不可言说的秘密,怜悯对方曾经的不幸。
现在,胡立扬要结婚了。
今天是婚礼,几个月来两个家庭连轴转,忙忙碌碌,李季作为男方最铁的哥们儿,当仁不让,一直和胡立扬一起冲刺在最前线。婚庆公司,酒宴规格,礼服选择,多方沟通,联系同学同事,写请帖。一圈下来,李季憔悴了不少,人也瘦了一圈。
他在洗漱台前看着自己疲惫的双眼,忽然想起高一那年,他跟家里势同水火,周末不愿回家,兜里没钱,也吃不了东西。他在教室看着周围留校的同学都有家里人送热饭热菜,掩住眼底的神色,转身拿过抽屉里的烟便回了宿舍。然后第二天胡立扬就提了一大袋热气腾腾吃的吃食上来,有酒和烟。他们在天台灿烂的阳光下相互碰杯,在烟雾缭绕中看对方醉醺醺的脸庞。
洗了把脸,他又想起大一那年生日,他生病,胡立扬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来看他。
好像也是那年,中秋胡立扬来找他,他们第一次去酒吧艳遇,胡立扬把酒吧老板勾搭了,最后还免了酒钱。
中学他们两最喜欢在宿舍楼道那个没人使用的大公厕里抽烟谈天,公厕的窗台边放着一盆不知道是谁种的韭菜。
中学毕业第一次去胡立扬外公家,李季尝试做酸菜鱼,后来卡了鱼刺,胡立扬狂笑着让他用一坨南瓜干饭把鱼刺噎下去。
那根刺到底还是噎了下去。
外面有人在敲门。
“李季,起了么,这边准备出发了,打起精神啊,”那边还不知怎么闹呢。
“就来”
他站在镜子前最后确认了一遍仪容着装,狠狠抹了把脸,脸色总算好看了点。转身匆匆去床头柜那拿手机,碰掉了他前两天写的一张请柬。他没再回头看,任它掉在了地上。
碰的一声门合上了。
窗外金色的阳光照在那张喜庆的请柬,上面笔迹小心翼翼的用力写着
新郎:李季
新娘:胡立扬
很多远道而来的朋友都住在这家酒店,迎亲队便直接从酒店开去新娘家。婚车长长一溜在酒店门口一字排开,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李季跟胡立扬一辆车,是啊,以他们的交情,这么多年哪件事他没有站在他胡立扬身边。
胡立扬直挺挺站在车门口。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穿着整齐熨帖的礼服,脸上蒙着一层幸福的光,李季在喧嚣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拉着李季进了车门。
“小季精神不太好啊,这段时间你也忙坏了,等过了今儿好好休息休息”说着捧着李季脑袋一通揉搓。
李季推开他的魔爪,一脸愤愤,“去去去,别乱摸,发型坏了。你也知道我忙死了啊,回头想着给我什么好处吧,我标准的型男身材可都瘦了几斤。”
“瘦了啊,我看看,瘦哪儿了”作势往李季下三路瞅。
“诶诶,都结婚的人了,像样点儿”
“咳咳”胡立扬咳嗽了两声儿“你说我结婚不累你累谁,放心吧,等你结婚的时候,我肯定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心思给你你张罗,给办你一场独一无二的婚礼”
“.……”
李季没说话,直直的看着他笑。平时胡立扬肯定能看出不对,但今天被喜事冲昏了头脑,也没注意他的神情,于是他也笑,舒畅的,开怀的笑。
笑完李季定定的看着胡立扬:“扬扬,你这次是定下来了,你们俩要好好过”
胡立扬没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背,车便向新娘家开去。
李季看着胡立扬被一群伴娘刁难,看着他抱着靳卉去民政局领证,看着他们现在站在舞台中央接受世人的祝福。
“那么胡立扬,此刻,看着你旁边这位美丽的女士,你是否愿意娶靳卉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
李季站在台下,看着聚光灯围绕着那两人,灯光外一片昏暗,周围是一片祝福的议论。他嘴唇微不可见的动了动。然后他听到台上男人郑重回答
“我愿意”
这么多年,他声音脱去了当年的轻浮,变成如今的沉稳。他长成了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李季回头跟后面起哄的田欢说,“欢子我胃有点不舒服,出去吹吹风,这里你们看着点啊”
田欢一脸仿佛自己大婚的喜庆,肥手一挥,“行,我们这这么多人都在这呢,你去吧,带药了么”
“带了”
他转身向走廊迈去,恍惚间听见下面一阵起哄声
“亲一个,亲一个……..”
走廊的门隔绝了里面的幸福,他在落地窗前点了支烟,白色的烟雾模糊了眼前的世界,远处的山也变得朦胧,天空的白日过于刺目,他揉了揉眼睛。风扬起的窗纱一点也不温柔,拍打在他身上,疼得他蹲下了身子。
好一会儿,手中的烟都燃尽了,灼到他手。他肩背动了动,终于站起来,掐灭了手中的烟,规矩的扔进垃圾桶。然后用手机照了照脸,整了整衣摆,呼出一口气,脊背挺直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新郎开始带着新娘和几个伴郎伴娘在敬酒了。李季几步跨过去,拿过韩亮手中的空杯子,倒满了酒,对着胡立扬笑:“走,扬扬,季哥带你灌翻这群人”。一群人叫嚣着放过马过来,胡立扬看了看他,“小季,欢子刚刚不是说你胃不舒服,你就别喝了吧,这里还这么多人呢,没问题。”
李季眉毛扬起来“老毛病了,你知道的,小事儿,别磨磨叽叽,让哥再送你这最后一程,送佛送到西嘛。”
“你……”胡立扬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真没事儿,我你还不知道么,再说了,这酒我不陪着你喝你还想谁陪着你喝,啊?”
旁边换过礼服的靳卉也笑吟吟的,“扬扬,去吧。”
“胡立扬没再说话。
李季得了对方的默许,朝靳卉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扬扬这名字以前只有他叫。
他陪胡立扬走了几乎整场,新娘和那帮伴娘都不胜酒力,早早地退下了,整个午宴就看到李季神采飞扬的拉着胡立扬四出翩飞,若非他穿的西装,不是白婚纱,别人会以为这是他和胡立扬的婚礼。
喝完两个人都神志不清了,李季胡乱拉着胡立扬嚷嚷,
“扬扬,来,祝你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然后他自己灌了自己一杯。
意识已经不清的胡立扬眯着眼看他“季季你怎么自己喝了,来,哥陪你”季季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胡立扬叫的,后来李季死活不让他叫这个名字,他居然还记着。
胡立扬拿起旁边桌上一杯不知谁的酒就要送进嘴里。后面田欢拦下了,再喝下去晚上怕是都起不来了。又跟旁边一群看热闹还想敬酒的朋友笑“大家省着点儿,晚上再来灌这孙子,再喝得横着抬进去了,回头小心新娘子抓花你们脸”
大家笑过后也就放了他。
几个人架着他和胡立扬去楼上房间休息,新郎当然是扶进新娘的房间,胡立扬进房间之前,他还抓着李季的手腕,旁的人连忙去解。过程中李季一直把头埋在扶他的人肩膀上,看不清神情。
这头好不容易解开了胡立扬的手,能送进房间了,胡立扬一脸茫然的往四周看了看,“小季呢……快过来,睡觉了……”李季嘟囔了一句:“扬扬……我不和你睡了,你得去陪新娘子……”没等对方回答,就推着扶他的哥们儿往走廊深处走去。
他有另外的房间,不跟胡立扬一起了。
李季被扶到提前开好的房间,大着舌头让扶他的人转告李季,他晚上可能起不来了。人走了之后,他好一会儿没动静,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床上鼓起的那个人包才动了动,轻颤着,持续了很久。间或漏出一两个呜咽的音节,像受伤的野兽在暗自舔伤口。
李季在房间睡到六点,窗外温暖的夕阳透过没拉的窗帘透进来,印在他漆黑硬质的皮鞋上,也不知道上面有没有温度。
他起床洗了个澡,拿出之前备着的干净衣裤换上,柔软的布料贴合着他赤裸的皮肤,阳台上,晚风轻拂,湿润的发端随风微动,间或落下一两个水滴。
这一刻很舒适,也让他沉静下来。
他夹一支烟拿出手机拨号。
“小七,干嘛呢”
对面的声音欢快鲜活,“季哥啊,我刚吃完饭呢,在遛狗,怎么了,你声音怎么这么哑”
李季这才想起他起床后还没喝过水,身体分解酒精需要大量水分,现在估计他脑子里的水都用得差不了,说不定小脑都萎缩了。
“没怎么,刚睡醒”
不待对方打趣他,他便接着讲“晚上要是没事儿陪我去酒吧坐一会儿吧”
对方很爽快的应了下来,定了老地方。
李季挂了电话,看着窗外夕阳暮暮,抽完最后一口,把烟头向外边扔去,又看了看,转身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