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代好妈妈》参果宝

1、第一章：亡夫

　　“呜呜呜，女婿你生前这么孝顺怎么就抛下我女儿走了？”

　　“你走了么两个孩子又要怎么办呢？”

　　“我这个丈母娘么也是半个娘呀，你让我心里痛到没有办法啊！”

　　“呜呜呜，亲人啊，你怎么不睁开眼睛再看看我们啊！我的个亲人啊！”

　　……….

　　一声又一声的哭喊声，锣鼓喧天的唢呐声，凑成了乡间最为熟悉的哀乐声，秦丽华隔着一道房门，有些愣愣地坐在床上，一瞬间不知道今夕何夕。

　　门外堂屋里有节奏的哭丧声明明就是她母亲张翠芳的声音，这个屋子也熟悉的很，分明就是她和赵明杰住过六年的老房子，虽然已经几十年没有回去过了，可是刻在记忆深处的事物，是怎么都不会忘的啊！

　　可是明明，母亲张翠芳前两年就已经去世了！这个老房子也早就被政府征收了，当时还补偿到了十三万的拆迁款，怎么就又到了这里了呢？！

　　秦丽华以为自己是做梦，可是周遭的一切都太过真实了，让她忍不住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嘶！好痛啊！

　　痛？！怎么会感觉到痛？！！

　　秦丽华整个人都呆愣住了，不敢置信的缓缓起身，同时自己床边上鼓出来的两个小包里露出的两张小脸，让秦丽华一下子泪水糊住了双眼——这，这不分明是浩浩和甜甜小时候的模样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明明两个孩子早就长大成人，他们也好久没回来看自己了，前两天自己还念叨着他们兄妹两个，怎么一瞬间就回到了他们小时候了？

　　还没等秦丽华反应过来，房间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丽华，你已经醒了？快去接替一下妈吧，妈哭的有点受不住了。”

　　来的人秦丽华当然认识，只是是她印象中年轻时期的大嫂李红霞，她尚且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脸上还挂着泪珠定定地看着李红霞。

　　李红霞看到秦丽华脸上的泪，精明的眉眼中忍不住也带出了一丝叹息——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真的是造化弄人啊！

　　只是现在这个场面，只有秦丽华才是正主，虽然她已经哭了两天一夜了，但是守夜的时候哭丧也不能停啊！再坚持坚持，明天中午就能发丧了。

　　因为房门被推开了，所以堂屋里喧闹的声音仿佛冲破了最后一层阻碍似的，全部传进了秦丽华的耳中，一下子就切切实实地将她拉入了现实中。

　　跌跌撞撞地起身，也没理一下头发，就这样蓬头垢面的跟在李红霞身后进了堂屋，刚刚在长条凳子上坐下，秦丽华的眼泪再一次决堤而下！

　　没想到隔了快三十年了，竟然还能再一次看到赵明杰的脸！只是这张脸放在透明的棺材里面，四周都放着纸做的金银元宝和塑料鲜花，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列宁服，嘴巴里含了一串红枣，看着只是闭着眼睡着的样子，棱角分明的脸还是黝黑中带着点憨厚，仿佛下一秒就能咧开嘴笑着问：“丽华，今天晚上吃啥？两个娃今天乖不乖？”

　　可是秦丽华知道，在往后的三十年，这人再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也再没有出现过。他就这样和她天人永隔，抛下了她和两个孩子，任他们在世间漂泊。

　　秦丽华从无声的流泪到趴在玻璃棺材上嚎啕大哭，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一世的不如意都给哭出来！

　　她和赵明杰有过一段六年的婚姻，那时候秦丽华才刚刚十九岁，但是在乡下来讲也算是该出嫁的年龄了。

　　秦家的成分不是很好，虽然不是什么地主之家，但以前也算是富农，村里的队员们没有明着排挤秦家人，只是但凡大队里公分低、脏累苦的活，都会派在秦家人头上。秦家人一向勉强混个温饱，一条裤子恨不得几个人穿，纵然秦丽华在大队里也算是出了名的漂亮能干，来说亲的人家也是少之又少。

　　赵明杰是村里的孤儿，小的时候流落到三河村，靠着吃百家饭长大，虽然无父无母，但是早些年吃了几年公社食堂，长出了一把子力气，等到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能挣7分的公分，待到十八岁就能挣满十个公分，也算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正是看中了这一点，赵明杰托人来说亲的时候，秦家人一点都没含糊的满口答应——都是一个村的，什么脾气秉性都是了解的一清二楚的，连相亲都用不上，直接就定了下来。

　　对秦家人来讲，少了一个人的口粮，又能让闺女吃饱，女儿女婿还能隔三差五地拎点东西过来，赵明杰人也算大方，可是再好不过的一桩婚事了。

　　当时秦丽华年纪也不大，对情爱之事也是懵懵懂懂，听着家里人的话就把自己嫁了。婚后虽然说还是天天得下地挣工分，回家操持家务，但是毕竟就像父母说的那样，赵明杰人不错，还能帮着她一把，两口子勤勤快快的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慢慢手里也有了些结余，和三河村其他人家比起来，也算不差的了。

　　和赵明杰结婚后的第二年，秦丽华就怀上了儿子，隔了两年又生了个女儿，可谓是儿女双全。两个孩子长相都随了秦丽华，生的都好看，村里人谁见了都忍不住逗弄两下。再加上从七六年开始国家开放高考，又推出了包产到户的政策，赵明杰七八年就响应了号召，夫妻两个勤勤恳恳干一年，看着满仓的粮食，都有说不出的欣喜。

　　可是谁能知道，眼看着迈入了八零年，生活也一点点如自己期盼的那样好了起来，赵明杰却开始一直喊脑袋疼。一开始秦丽华让他去镇上医院看看，他还嫌医药费贵又耽误干活不去。可是随着头疼的毛病越来越厉害，赵明杰也忍不住有些慌了神，去镇上医院一查，镇上的医生却是说没本事治这个毛病，先让人去省城的医院看看！

　　一听到这个话，秦丽华当时就软了手脚，赵明杰也是脸色煞白。只是镇上的医生也没说过个所以然来，两人心里还是抱了一线希望，隔天就收拾收拾东西，将两个孩子托付给秦家，就直奔省城去了。
　　然而，去了省城的大医院，带回来的却是更大的噩耗——省城里的大夫说，赵明杰脑袋里长了个瘤！动手术的话要两千块钱，而且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

　　别说百分之十的成功率了，就是两千块钱，卖了秦丽华和赵明杰两个人也凑不出来！两人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以为攒下了三百多块钱已经是不得了的一笔“巨款”了！可是在这巨额的手术费用之前，却是杯水车薪！

　　当时赵明杰脸上的血色退了个干净，抖了抖干燥的嘴唇，卑微地对着医生连连鞠躬，说回去再去考虑考虑，可是一出医生办公室的门，赵明杰就对秦丽华说：“回去吧，不治了。”

　　一句简单的“不治了”，是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也放弃了所有的一切。

　　秦丽华想劝，想说咱可以到村子里问人借钱，可是谁家又能拿出那么多钱？借了这么多钱，他们又该怎么还？要知道这个时候，就是镇上厂里上班的人，一个月也就拿个二三十块钱的工资啊！况且，就是有钱动这个手术，赵明杰也很有可能躺在手术台上再也醒不过来。

　　劝解的话没法说出口，小两口回去之后，赵明杰的身体情况每况愈下，头疼的也越来越厉害，很多时候都只能靠止疼片缓解痛苦，同时因为脑袋里的肿瘤一直在扩大压迫到了脑神经，半年之后赵明杰就开始口舌无法协调，连走路都会走着走着摔一跤！

　　秦丽华背着赵明杰找了很多偏方，给他熬了很多碗中药，可还是没有挽留住他，就在前两天，赵明杰突然能坐了起来，把两个孩子唤到跟前，那时候他好像好了很多，口齿也清楚了，人也清醒了，絮絮叨叨和儿子女儿说了一些话，让他们以后要乖要听话后，就又睡了下去，从此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醒来！

　　而秦丽华的人生也从赵明杰的离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赵明杰走后，秦丽华母亲张翠芳和她大嫂李红霞给她又张罗了几个离异或者丧偶的男人，在里面挑来挑去选中了秦丽华的第二任丈夫徐建设。原本大家都很看好徐建设，虽然之前离过婚，但是孩子归了前妻，又在镇上供销社里上班，能看上秦丽华简直就是上高香了！

　　可是谁知道徐建设这个人平时看着很正常，但是很喜欢喝酒，一喝酒就爱耍酒疯打人，回回把秦丽华打的鼻青脸肿，要是两个小的在跟前，就把娘三个一起揍！等他酒醒了，又像是个没事人似的，啥事都不记得了！

　　秦丽华一开始是等徐建设酒醒了之后和他哭和他闹，一开始他还有所收敛，后来可能身体上打出惯性了，就是清醒的时候秦丽华或者孩子让他烦了，他也会抄起手边的家伙将人一顿毒打，最惨的一次，直接把秦丽华的三条肋骨给打断了！

　　她想要离婚，可是家里人却都劝着她不要离，离了两个孩子怎么办？毕竟那个时候也确实是徐建设的工资撑起了整个家。于是秦丽华的人生仿佛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徐建设和她好的时候，也是有说有笑的正常夫妻，徐建设要是在外头受了气或者喝了酒，就要拿秦丽华撒气，秦丽华还要将两个小的赶到自己的房间去，不敢让他们看到自己被打的场面。

　　每每想要逃离这种生活，可是旁边人的劝说，现实经济上的窘迫，都让她屡屡妥协，心里一直想着等两个孩子长大就好了，等孩子长大了她就解脱了。

　　事实上秦丽华想的也没有错，等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后，和她的关系也不怎么亲近，对这个所谓的家也是敬而远之；后来秦丽华查到了肺癌，也倒是确实摆脱了徐建设，她住院那些天，他一次都没露过面，两个孩子那边她心里虽然念叨着，但是也没告诉过他们，想着自己时日无多了，已经让两个孩子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就不要再临了了给他们添麻烦了！

　　原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要见阎王了，没想到一觉睡醒过来，看到的竟然是亡夫的脸！

　　“难道这是上天在暗示我们会在阴曹地府再次相见？”秦丽华一面哭到不能自已，一面浑浑噩噩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