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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连日阴雨,终于放了晴,清疏游兴大发,撺掇着霜寒一道去西湖赏荷。
      “正是赏荷的季节,莫要辜负了韶光!”
      霜寒正在作画,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一枝亭亭的墨荷:“年年都如此,你若真想看,府里也不是没有。”
      清疏撇撇嘴道:“说的好似你看过似的。”
      霜寒一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第二枝荷花在纸上绽开:“那是自然。十一年前我母亲过身,我斋戒了一整。后来叶夫人见我仍是闷闷不乐,便带我去西湖赏荷。”
      “都那么久之前的事儿了,西湖景还是不是你记忆中那样都未可知,去看看吧。”清疏道,复又好奇地问道:“说起来,叶凭风他阿爷阿娘去哪儿了?怎的都不露面。”
      笔锋一滞,霜寒执笔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顺势舔笔,道:“许是有无法面对的人吧。”
      清疏见此情状,便隐约猜到了原委。想来霜寒当年肯嫁,是有叶夫人的缘故在的。
      这些时日来,她清晰地感觉到了霜寒的不豫。她精通道法,喜爱舞剑,身在闺中却对时局了如指掌,她绝非池中物,可却被一个身份困住,动弹不得。
      所有她想做的事情,都是“叶家主母”不能做的事情。
      清疏上前,只见一幅墨荷图已经跃然纸上。她从霜寒手里接过笔,在一旁题字。搁了笔,她抬首望着她,缓缓道:“去看看吧。天下之大,总要先从身边开始游历的。”
      霜寒的眼里仿佛燃起了微弱的萤火,却仍犹豫着。她低下头,正瞧见清疏题的字。
      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
      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
      是卢升之的诗。
      霜寒不由微微笑了,她抬眼看入清疏的眸子,点了点头:“好啊。”

      清疏便给青荷同盏萤递了帖子,相约去西湖游赏。之后便连着几日神神秘秘地忙碌着,霜寒有些不解,问了清疏,她却支支吾吾,只说是在为西湖之行做准备;霜寒也想过去找盏萤或青荷打探打探,看看他们是否知道什么,却又觉得麻烦,终是压下了好奇,自个儿在房里看书下棋取乐。
      前一晚清疏便难掩喜色,过来与她一同进晚膳,说是准备了个大惊喜,让她明日别激动过头。
      霜寒瞟了她一眼,并不做声,十分到位地表达了自己的轻蔑。
      内心却也隐隐多了几分期待。
      第二日天未曙清疏便来到了霜寒房里。霜寒尚未清醒,只迷迷糊糊地听见清疏吩咐下人给自己换衣梳妆。
      这么早,想来清疏确是期盼已久了。霜寒任人换了衣衫,就这么闭着眼在妆台前坐下。这日给她盘发的丫鬟手艺很是生疏,用了许久,还扯得她头发有些疼,但霜寒还是没有睁眼。
      夏日里日出早,这会儿还是暗的,怕是未到卯时。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今天约莫是要在外边呆一整天了。
      那丫鬟没有像平日里那样给她插珠钗发簪,而是给她戴上了发冠。
      霜寒睁开了眼。
      那是纯阳宫弟子的道冠。
      她穿着纯阳宫的仙都玉华道袍,清疏站在她身后,身着万花弟子的服饰,望着她笑。
      霜寒看着镜中的自己,竟是错不开眼。
      镜中人有些陌生,又确是她熟悉的样子,也是最让她安心的样子。霜寒抚摸着熟悉的衣料,眼眶微潮。
      清疏的双手搭上了霜寒的肩,“我也不知这发式梳得对不对,是盏萤教给我的——她今日也会穿长歌门的门服呢。你可不知道凑这四套衣服有多不容易。”
      霜寒红着眼,却是笑了,“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呀?”
      清疏有些诧异:“怎么了?不喜欢?”
      霜寒笑意更深,如早荷初绽:“当然喜欢,有心了。我很喜欢。”
      清疏这才松了口气,笑眯眯地在霜寒身旁坐下,同她略略说着今日的安排。
      “我们这会儿早些去。我用小囊装了茶末,趁着荷花未展放进去;等天亮花开了,取虎跑泉水煎茶,不必放盐巴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也香韵独绝。”
      霜寒听着起了兴致,立时便不觉得困了。
      湖畔的裙幄早已设好,还架起了秋千。清疏放好了茶囊,便撺掇着霜寒一块儿打秋千,却不料霜寒的秋千打得比她好得多。
      霜寒感慨道:“许久不玩,都生疏了。”
      不太敢摆起来的清疏:......
      不多时,盏萤也到了,果真穿着长歌门的门服。算算时辰青荷应是也快到了,三人便置了碗碟,唤来了不远处的汤饼贩子,赁了炉子煮茶。
      又过了一会儿,青荷才携着酒菜过来。清疏接过了他的包袱,打开食盒,只见糖莲藕、荷叶鸡、莲子酥、荷花糕,样样俱全,惹人垂涎欲滴。
      盏萤给他递了杯子,笑盈盈道:“初次见面便来得晚了,当罚吧?”
      青荷听清疏说过,想必这位便是九音惊弦方盏萤。他本是十分敬慕,可这酒......
      “我这不是给你们置办菜品点心才晚了吗?还望方娘子通融。”青荷欲哭无泪。
      清疏捻了块荷花糕放进嘴里,十分满意,完全没有回护自家师侄的意思;霜寒看着有趣,在一旁火上浇油:“是当罚的。”
      她往盏萤托着的杯子里斟满了酒,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喝吧。”
      青荷苦着脸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认命,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三个娘子闹了一早上,都有些饿,也就不再矜持。见那荷叶鸡色泽红亮,清香扑鼻,盏萤只觉口中生津,便扯了对翅膀下来,给清疏递了一边儿,两人乐呵呵地啃了起来。
      盏萤吃了一口,睁圆了眼:“青荷可真厉害,这鸡蒸的正好!鲜醇酥烂,霜寒你尝尝。”
      霜寒扫了眼,笑着夹了糖莲藕放进嘴里:“这可是临安名点之一,我先试试这个。”
      也是赞不绝口。
      青荷看她们吃得开心,颇有满足感,也拿了莲子酥吃,入口馨香,一时竟有了转行做厨子的念头。
      他看了眼清疏,想想可能会被打,放弃了这个念头。
      酒饱饭足,正好试试清疏的茶。霜寒同盏萤都还没饮过纯茶,不由有些好奇。
      这茶入口带着荷香,果真清韵香绝。
      喝着茶,盏萤不知从哪掏出了许多玩意儿:“投壶藏钩叶子戏,射覆酒令打诗宝,你们想玩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
      这样新奇的东西他们见得少,皆觉有趣,一个个试了起来。直到午后,日头渐渐毒辣起来,便赁了小船驶进藕花深处,采荷戏水,摸藕剥莲蓬,摘几片荷叶做帽子遮阳,同采莲女学着时兴的采莲曲,闹到傍晚才上岸。霜寒同青荷不知聊起了什么玄谈,清疏和盏萤拿着九连环在一旁摆弄着,一会儿就是了耐性,过去闹正兴起的二人。
      在外边儿玩了这么一整天,大家都有些累了,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去,却见酒还剩了少许,青荷便提议对诗,这酒当做彩头,谁的诗最好谁得。
      清疏自然没有意见,霜寒无可无不可,唯有盏萤苦着脸道:“不能这么偏着自己人吧,谁不知道你师叔诗书双绝?你直接把酒给她得了。”
      青荷挠了挠脑袋,笑而不语。
      霜寒道:“就如青荷所说吧。一杯酒的事儿,还不许人家藏私了?”
      便由霜寒起韵。霜寒望着荷塘思索了片刻,吟道:“芙蓉承清露。”
      青荷接上:“亭亭出绿浦。”
      盏萤目光呆滞,忽而风起,吹得她眼前一亮,“荷风携香去!”
      清疏笑了笑,接道:“静蕸抱抒蕖。”
      还未开始品评,盏萤便偷偷地摸了酒壶,抢着一饮而尽。青荷看着她,目瞪口呆,终究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霜寒同清疏笑作一团,盏萤也跟着笑得直不起腰,捂着腮帮子抱怨道:“都笑累了。”
      清疏捂着肚子乐不可支:“可不是!”
      诗酒猖狂,遇时逢景,拾翠寻芳。有知己二三,或泛舟戏水,或适性游赏;或谈善因果报,或论今古兴旺;看粉团锦绣,听鸟语笙簧。兴尽晚归,当真是一生都难再得的好时光。

      凭风从没见过霜寒穿道袍。
      霜寒同意去赏荷之时,他便知道了这事儿,派人密切地关注着。清疏前脚进霜寒的房间,他后脚就在疏桐馆找了个地方窝着偷偷看。
      却没想到一件道袍就让霜寒感怀至此。凭风看着霜寒的模样,并不是他熟悉的样子,陌生到让他烦闷,可霜寒脸上是分明的笑意。
      原来......霜寒是这样的。
      凭风又想起那夜霜寒月下舞剑,她真心欢喜,无限感怀。
      霜寒的欢喜不是他给的,她的感怀却大多因他而起。凭风看过霜寒那样开心的模样,便更加的厌弃自己。
      凭风痴痴地盯着霜寒,目送她出了疏桐馆。
      这些年来,他所求多,她所求少,道也不同,而他一步一纠缠,终至如今这般不堪。
      凭风在疏桐馆内走着,仔仔细细地看着院内的景致陈设,来到了霜寒房门前。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来过。
      房间里似乎还萦绕着霜寒的味道,凭风看向内室,仿佛霜寒仍坐在那儿梳妆。他好像能看到霜寒是如何迷迷糊糊地让人套上那一身道袍;不肯睁眼,就坐在那儿随人给她带上道冠。
      就像从前她在树下睡去,被他闹醒时那样。
      他们也曾那么亲近彼此。
      叶凭风走到梧桐树下,抚摸着树干,突然脱力似的,背靠着梧桐缓缓蹲下。
      他盯着自己身前三尺。霜寒似乎还坐在那儿看书,静静地,没什么声音,只听得翻书与落叶。
      可她不会在了。
      叶凭风闭上眼,紧紧揪住了自己的前襟,那里一阵撕扯般的疼痛,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但他清清楚楚,她不会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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