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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言语动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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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行云也上了车来,见她一脸羞红,忙宽慰道:“明日我便叫人在车里备个踩凳。”
苏茉总算在羞耻心中找回了自己角色来,小声争辩说:“其实我在南方……还算高的……”她自然不知道南方的人是高是矮,是圆是扁,只不过刚才吃了哑巴亏,总要找回些面子来。
王行云似乎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也不揭穿,反而鼓励道:“贤弟年纪尚小,如果在我校场历练一番,想必会身体康健,个头也能在窜一窜。男儿还是当有些肌肉才好看!”
苏茉想到自己的脑袋安在一个满身疙瘩肉的壮汉身上的情景,又忍不住身上一激灵。
好可怕,她都能想象到萧泠儿嫌弃得要死的表情!
于是干笑道:“多谢大哥美意,只是我从小养在深宅,体弱多病,只怕校场中受伤,令母亲烦恼。”
王行云完全听不懂她的拒绝:“你放心,我会教你的,难道你还信不过大哥么?”
他好坚持不懈哦!
“我自然信得过大哥的……”苏茉一面说着,一面尴尬地捋了捋额发,她一抬手,一截皓腕便露了出来,雪白的皮肤,淡青色的血管,像是玉石雕成的,美丽而脆弱,仿佛稍微用力就会被折断。
王行云冷不防瞧见了,便又看得出了神,心里忽地觉得自己此前的提议荒谬起来,这齐公子确实要这样白嫩才好看,若是晒得黑不溜秋,再一身横肉,与暴殄天物又有何分别!
苏茉见他不再说话,便自己找了个话头:“大哥,你怎的不摘下面具来?”
王行云忙将视线从她的手腕上移了开,垂眸沉声道:“我面有瑕疵,会吓到你。”
“怎会,大哥不嫌弃我脂粉气,我如何敢嫌弃大哥的面容。”苏茉知道容颜是他的心病,若是能攻克这一点,以后两人的相处说不定会更容易,索性再接再厉问道,“难道大哥平日在军中,也是戴着面具么?”
“那倒不必……”
“既然他们都不怕,我又何必怕呢?”
王行云本来想说最初那些人也是怕的,像裘十三玩笑说的那样,半夜里起夜看到他能吓得登时原地拉在裤子里,只不过后来天长日久看习惯,也就不再意了。那些糙汉尚且如此,这齐公子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的,虽说脂粉气足,但容貌却是一等一的,若将他吓坏了,自己该如何是好?
苏茉又催促道:“大哥莫不是信不过我么?”她活学活用,将王行云的话原封不动送给他。
王行云斩钉截铁道:“当然信得过!”
“既然信得过,便给我看看?我看了,以后只有我们两人时,大哥便也不用再戴着面具了。”
“可你若被吓晕了……”
“我怎会被吓晕!”苏茉笑了起来,“我好歹也是堂堂男儿,再说,我生平最恨以貌取人之人,若如此便被吓到,那不成了我最看不起的人?大哥给我看看吧,古有刘玄德三顾茅庐,今有小弟我三求大哥摘面具,可见我诚意。”
王行云忍不住一笑,随即又立刻收敛了起来:“你既然坚持,我便给你看,只是若是吓到了,你大可直说,我往后还是戴着面具就是了。”
苏茉点头:“好!我绝不逞强!”
王行云叹了口气,这才伸手至脑后,将系着面具的皮绳解开。他的心中没来由的涌上一阵惶恐之意来,手也僵硬了起来。虽然与这小公子相识不过一天,他却怕他如寻常人那般被吓得尖叫连连,抱头鼠窜。
面具缓缓落下,那被疤痕般胎记覆盖的额头至颧骨处便映入苏茉眼中,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她还是被吓得向后缩了一下,只觉得在窗外日光的斜照下,那胎记更清晰,更可怕,像是剥了皮的虫子胡乱堆砌,让人看了心突突直跳!
她的眼睛乱瞟,口中胡言乱语道:“倒是……倒是不怎么吓人的……哈哈……还好……还好……”
王行云攥着皮绳的拳头慢慢收紧,看出她在撒谎,咬咬牙便要将面具戴回去。本以为自己已经对面容之事麻木了,却没想到在面对他时还是生出了一颗患得患失的心。
“别别!”苏茉急忙攥住他的手,“大哥别恼,我……我确实是怕了,但是,但是我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罢了!这有什么呢!”
她的手柔软细腻,像是直直抚进了他的心里,让他本来不断坠落的一颗心仿佛被这只手温柔地托住了。王行云张口,声音有些暗哑:“你其实不必勉强自己……”
苏茉连连摇头:“何来勉强之说,我方才是吓到了,可现在细看,倒也没那么可怕,像是我小时候玩的红玛瑙冻儿变得面具,你再叫我细细看会儿,我以后便都不怕了。”她这话发自肺腑,也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王行云心中的喜悦与感动尚未维持多一会儿,就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苏茉握着他的手,完全也没有察觉到他的羞赧情绪。她如此宽慰他,却并不是因为可怜他,而是想着,王将军为国征战,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不管是什么原因在他脸上留下了这些痕迹,她都不该畏惧甚至轻视。她或许不能左右天下人的看法,但是多一个人接受他的容貌,与他而言,心中必然能多一份安慰。等她回去,爹爹若再拿王行云的外貌开些恶劣玩笑,她少不得也要将爹爹说一顿的。
王行云的手被她攥着,脸被她瞧着,身上莫名燥热起来,他不露痕迹地抽回手来,强迫自己面对她清澈的眸子,不自然地笑道:“贤弟看得如何?”
“甚好,我现下一点也不怕了!”她笑嘻嘻地回道。
这齐公子笑起来未免太过灿烂,比窗外的日光还要晃人眼,王行云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承受不了这么刺目的笑脸,只好又别开了眼去。可是他的心里却已经变得轻快起来,唇边也有了笑意,连带着看窗外那单调的林景,也觉得别有一番趣味。
苏茉看出他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下来,知道自己成功了一半,也是开心不已,随口胡诌道:“其实,我倒希望我也与大哥一般,是个铜筋铁骨的男儿,面上有些瑕疵,又有什么呢?大哥有所不知,我娘亲年前曾为我说过一门亲,谁知那家姑娘一来看婚,连连摆手,说,好端端的一个男人,比我还好看,这到底是谁嫁谁呢?真真是气死我也!”
“哦?”王行云深邃的眸子望向她,“那这家姑娘,可是有眼无珠了。”
“嘿!谁说不是呢?”苏茉在瞎掰的故事里被拍了马屁,高兴得手舞足蹈,“更不用说,最近还有一次,我心中好奇,想去玉都里的秦楼楚馆耍耍,走进那地界,却被个胖如猪的老东西捉住,问我是哪家的相公?要为我赎身,若不是当时周遭兄弟拦着,我便要将他打个稀巴烂,踹出肠子来!”
王行云蹙眉,只是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便觉得恨不能替他去出了这口恶气,于是沉声道:“贤弟若是想在玉都寻欢,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必定不会有人骚扰你。”
他这话说完,苏茉一下子哑巴了,什么意思!这王行云不是不近女色么?难道还是青楼的常客不成? !于是她试探道:“那倒不必,大哥若与我同去,叫嫂夫人知道了,要怪罪于我的。”
王行云这时才想到那日宫中所见的那个面目模糊的未婚妻,摆手道:“我尚未婚娶,何况我这等模样,没有人敢接,我的夫人自然放心。”
苏茉听着越发不是滋味:“那……那就是说,若大哥面容完好,便也如小弟这般,要在那里取乐了?”
王行云显然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轻描淡写道:“我对那等事并无兴致,不过是为了贤弟安全,才一同前去。不过贤弟虽然女相,身上的气质却很清泠,不见虚空之态,想来并不是烟花之地的常客。”
苏茉蹙眉,他怎的就知烟花之地的常客何等模样?难道他就是个常客不成!真可恨!
苏茉的爹爹是一等一的忠诚夫君,故而她也想着要择一而终。这相伴到老之人,大可不必是什么清白之身,但是若是花柳之地的常客,就很过分了!
王行云见她突然冷了下来,也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心里正奇怪,亲卫兵已经在车外唤道:“将军,训马场到了!”
王行云应了,打开门率先下车来,准备将苏茉再抱下来。谁知她却将他的手一推,气鼓鼓道:“我不用你。”随即跟个瘦伶伶的小猴子似的跳了下来。
王行云越发诧异,只道她是因被自己看轻才发了脾气,忖着这孩子到底是娇养的公子气性大,只好默不作声,引她向马场走去。
这边马场知道他要来检查,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名圉人上前道:“将军来了,马都训得差不多了,您今日来正好再看看鞍鞯辔头。”待看到一旁的苏茉,不由笑问道,“这位公子是?”
王行云道:“这是我的朋友齐公子,你可挑一匹最温顺的马给他,找个老骑师来教。”随即他转向苏茉道,“贤弟,我去看看那些马具,一会儿来寻你。”
苏茉此时已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方才的脾气作为“齐威公子”来说,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于是忙笑道:“好,那大哥速去速回。”
王行云见她不恼了,心中也是一轻,点头道:“那你千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