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无声息》芫爆

3、01

　　“姚叶……”
　　“嗯。”
　　“姚叶……”
　　“嗯？”
　　“姚叶……”
　　“在呢在呢！”姚叶转过头，“嘛事儿你说啊！”
　　“我……没事儿。”
　　姚叶翻了个白眼，扭回头继续盯着显示器，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着字。
　　丛延瘫在转椅里，眼望着自己的显示器，“都聊了俩钟头了你不累啊？”
　　“我这一边儿跟无声聊一边儿跟老大说聚会的事儿，我能不累么？”姚叶揉揉脖子，腾出手点了一根烟，“不过咱作为一个网虫，必须得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嘿嘿。”
　　丛延瞥了姚叶一眼，没说话。
　　姚叶爱上网，爱聊天，尤其是他那外号叫“老大”的哥们儿自己架了个坛子之后他上网上得更欢实了，一有空就上那泡着，在坛子的交流群里扯淡。本来这不算什么毛病，不就是上个网聊个天么，可姚叶身上有点儿特殊性——工作特殊，常年外驻。
　　姚叶的工作是供料商驻现场代表，虽然他常驻那地儿离家不远，如果不是很忙的话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一趟，可就这十天半个月的工夫他都能熬得死去活来的。没路修路，没厂建厂，姚叶驻扎的地方当然不会是繁华热闹的市区，而是偏远、人烟稀少的地儿。既然偏远，既然是现场，那必然没网，周围最近的网吧开车也得二十分钟，这日子过得他没法儿不死去活来，所以每次回家姚叶都跟翻身农奴把歌唱似的，抱着电脑不撒手。
　　不回来是不回来，一回来就跟电脑起腻，丛延看着能舒坦么？跟人提人当耳边风，丛延郁闷非常。这不，好不容易快到五一了，姚叶提前放假回了家，可大礼拜六的人又坐在电脑跟前一动不动，弄得丛延坐他旁边对着自己的电脑什么都干不进去，心烦意乱。
　　“发什么呆呢？”
　　丛延回过神，“没发呆，琢磨聚会的事儿呢。”
　　“你上坛子看看吧，这回规模挺大。”姚叶碾灭了烟，咧开嘴冲着丛延乐，“好多人都憋着见我呢，哈哈哈！”
　　“您红人，可不招人么。”
　　“我怎么听你这话那么酸呢？”
　　“可不酸么，我这如花似玉的小娇妻跟一帮网友见面儿，还不带着我，不酸我就不是男人。”
　　“滚！你才小娇妻呢！”姚叶不理他了，扭过头看电脑。
　　丛延撇撇嘴，进了坛子。
　　周末，坛子里的人挺多，都在水区里泡着，盖楼。这几天新盖起来的几个高楼里边儿有俩帖子挺显眼，一个是讨论过五一的网友聚会，另一个是老调重提的八卦贴，八的是姚叶的性别问题，发帖人就是正跟姚叶聊天那“悄无声息”。
　　几十页的高楼，挨篇儿翻得多累啊……对着这俩帖子犹豫了半天，丛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听见姚叶又点了根烟。
　　“行了你，烟太勤了啊！”
　　“你抽得比我凶还说我？”姚叶撅撅嘴，“诶对了，说说无声的事儿吧，你怎么看的？”
　　“什么事儿？来咱这找工作的事儿？”
　　“啊。”
　　“人都想谋个好点儿的发展，无可厚非，不过像他这样什么都没定下来直接就辞职奔过来还真有点儿不靠谱儿。”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给他安排到我二叔那的事儿。”
　　丛延眨巴眨巴眼，“安排就安排呗，二叔同意就行，问我干嘛？”
　　姚叶迅速打了几个字，然后把键盘一推扭过脸对上丛延，“那个……你不是也在二叔的公司么，这事儿要是成了以后你们就是同事了，你……”
　　“得，我明白了，让我跟他那装蒜是吧？行，行。”丛延够过烟点上，跟着进了搜狐体育点了一堆新闻，没看姚叶。
　　装蒜，不是装别的，是装不认识，说严重点儿就是隐姓埋名。隐网姓埋网名。无声是姚叶的网友，也是丛延的，大家在坛子和交流群里聊了好长时间了，都挺熟的，可就因为一个性别问题过几天的聚会姚叶愣是不让丛延去，说不能暴露他们俩男的是一对。本来这事儿就够丛延郁闷的了，以后要是跟无声成了同事还得接着装，必然更郁闷。这倒霉事儿该怪谁？怪丛延自己？恐怕也不能全赖他身上，虽然导致这结果的直接原因是他自己手贱，可归根到底导火索还是姚叶。
　　某次姚叶回家，抱着电脑聊得觉都不睡了，丛延一怒之下跟他大吵了一架，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心里还带着气，结果因为一个并不是很严重的问题跟老总闹翻了，一冲动就辞了职在家休养。无聊之下翻翻姚叶的电脑，丛延发现了那坛子的网址，于是注册了个ID摸了进去。进去就进去吧，你倒是好好泡啊？人不，人折腾，发的第一个帖子就造成了轰动——我叫摇摆，是摇曳的老公。姚叶是男的，大部分人都知道，这帖子一出来不可避免地引发了一场性别大讨论：摇曳女扮男装？摇曳是变性人？摇曳到底是男的女的？
　　坛子里的讨论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丛延坐在电脑前边乐得气儿都喘不上来了。那时候姚叶在现场，上不了网，当然也就看不见，虽然老大提前给他打了个预防针，可等他回到家亲眼看见那些水帖高筑的大楼以及丛延在里边趾高气昂、唯恐天下不乱的回帖时还是气得差点儿吐了血。后面的事儿就可想而知了，姚叶极力维护男性尊严，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同性恋，只好把丛延给卖了，说他是女的。丛延无奈之下也就答应了打太极，不承认，不反驳。
　　借着姚叶的人气，借着“性别讨论”的东风，丛延很快就在坛子里红了起来，甚至有赶超姚叶的趋势。丛延乐，美，于是在重新开始上班之后仍然抽空去那泡着，隐约觉得只要把姚叶比下去了那小子就不会再那么流连忘返了。然而，实际情况跟丛延想的并不一样，几个月过去了姚叶的态度并没有多少改变，还是一如既往地泡，一如既往地乐此不疲。这种局面让丛延渐渐失去了热情，直至老大放出消息要组织聚会。丛延想去凑个热闹，可姚叶不答应。
　　我是男的，我这所谓的“老公”也是，让人一看这算怎么回子事儿啊？反正我肯定得去，你就甭跟着掺和了。姚叶这一句话让丛延把个肠子都悔青了，当初一时好玩弄了个“老公”“老婆”出来，谁成想现在碍了那么大事儿呢？
　　得，不去就不去吧，反正跟网友见面这种事儿也没办过，去了没准儿会无聊。这么一开导自己丛延就不郁闷了，可姚叶今天又提起了公司的事儿，“装蒜”这个词儿是怎么琢磨怎么别扭，他要还能不动气那就不是人了，是神。
　　“诶，诶。”姚叶拉了拉丛延的衣服，“生气啦？”
　　“没有。”
　　“没生气怎么这模样儿？”
　　“我哪模样儿了？”
　　“得了，别生气了，我给你赔不是了还不行么？”
　　丛延拍拍姚叶的手，叹了口气，“我真特不明白，你怎么就那么怕人知道你是同性恋呢？要是我怕还有情可原，我家里还俩老的呢，你这爸妈都不在了，就一二叔还支持你，你怕个什么劲儿呢你说说？”
　　“我不是怕，我就是觉得没必要，咱自个儿的事儿用不着昭告天下吧？”
　　“可你跟无声那藏着掖着会影响我正常生活的你知道么？”
　　“咳，怎么会影响呢，你就当他是个普通同事不就完了嘛，再说这事儿成不成得了还两说着呢，对吧？”姚叶凑到丛延旁边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行了啊，别生气了啊，乖。”
　　“乖个屁，边儿去。”丛延扒拉开姚叶的脑袋站起来，“我看会儿电视去。”
　　“别生气了啊！”
　　“行了，你接着聊你的吧，跟无声说这回我去不了，回头单独请他吃饭。”
　　“啊？”姚叶瞪大了眼睛。
　　“就那么一说，瞅你……”丛延摇摇头，走了。
　　那个背影从视线内消失，姚叶皱皱鼻子，扭回身敲起了键盘。
　　摇曳：回来了……
　　无声：跟你老公甜言蜜语去了？（笑）
　　摇曳：滚蛋，跟你说多少遍了，我是男的！
　　无声：男的就不能有老公？
　　姚叶愣了一下，跟着发了个黑脸，问起了无声的行程。那边儿说三十号就到，耽误不了二号的聚会。姚叶笑了笑，跟无声扯了起来，心里那点儿异样的感觉瞬间就散光了。

　　“小忆，过来吃点儿水果。”
　　“哦，马上。”谭忆说完跟摇曳打了个招呼就站起来往门口走，想了想又折回来敲了一行字。
　　无声：替我跟你老公问好（笑）
　　摇曳：滚！！！
　　无声：哈哈哈！闪了
　　谭忆出了屋儿站在院子里望了望天儿，湛蓝湛蓝的，等着自己飞上去一样，真好。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即将离开这片破平房、离开这个小地方的喜悦，谭忆迈步踱进了南屋。
　　“小忆……”谭忆低头啃着西瓜，谭妈妈摸了摸他的脑袋，“咱这小地方的人都实心眼儿，到了外边儿别跟个傻子似的别人说什么都相信，知道么？”
　　“放心吧妈，我比猴儿还精呢。”
　　“要是过得不好，想家了，就回来，再怎么说家里有妈，能照顾着你，啊。”
　　谭忆抬起头，“嗯，妈你放心，我肯定能混出点儿样儿来，咱谭家没有怂人！”
　　看着儿子一脸的坚定，谭妈妈想说点儿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他不是个能安于现状的人，再怎么劝他也没用，不如就让他走，自己好好过日子、好好养身体、别给儿女们添麻烦就算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持了，不是么？
　　吃完西瓜、安抚完老妈谭忆就回了自己屋儿，坐到电脑前翻翻群里的聊天记录，没什么有意思的，他干脆往床上一躺琢磨起了自己的人生。
　　远离家乡上个名牌院校，在美丽的校园和繁华的都市里生活，毕业之后在那找个工作，做个小白领，赚钱买个房子，从此脱离贫困、脱离社会底层，这种美好的生活谭忆憧憬了很多年，要不是高考的时候父亲去世他实在不能扔下母亲跟姐姐也不至于困在这个小地方上了那么个破大学。虽然时光不可能倒流，梦想的前半部分这辈子是不可能实现了，但后半部分还是有可能成真的。如今母亲已经从悲痛中走了出来，姐姐也已经找到了归宿，终于到了为自己干点儿什么的时候了，现在摆在眼前的一切都充满着希望，光明一片，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激动么？工作经验，有，一年不够但可以先从基层做起，慢慢来；钱，没有，可那个城市有很多坛子里的朋友，住处、工作都有人帮忙，还有什么后顾之忧？趁年轻，趁有机会，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