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万里》与钟书

9、第 9 章

　　石门内山石耸立，见不到光源的深入，石影斑驳，微光之下有些呈现光怪陆离的感觉，夷婳跟着衍之往里走，石砖砌成的阶梯斜斜刺入石壁。

　　踏阶而上，遁入石壁后头，见栈道万千，呈纵横交错，崖壁中空，崖底数以万计的碎石铺就，栈道条条不知同样何处，道上隐隐呈现三爻卦象，六十四别卦相辅在旁，恢宏又险峻，昭示此路难矣。

　　石路修的齐整，夷婳脚下平坦，顺从跟在白衣神君旁，没留神阶梯徒然变高，脚下一个不稳，忙堪堪扶住栈道扶栏，衍之看着她，九章纹路下的白衣广袖里正伸出只骨节分明的手，本意将她扶住，恰巧她往另一侧稳住了身形，与之错过，轻轻收回手，嘱咐了她一声。

　　“走稳些。

　　等她重新站稳，衍之稍稍往后移了半步，继续往前时，他微微落后于夷婳小半步。

　　过得万千栈道，入耳微微有些声响，离的愈进声响慢慢大了起来，转过万千深涯，离得进了，入目一片蓝色，惊涛拍岸，水波荡漾，偶尔三俩怪石好好耸立其中，受群水泱泱溉漾，水面飘着些水荇，隐隐约约的黑绿随着水面起起伏伏。

　　有个门内人在前带路，不过多时，眼前景致变幻，兼有大开大合之势。

　　视野愈加明亮之时，石阶换做了白玉阶，亭台水榭稀疏排列，蜿蜒曲折的白玉长廊雕梁画栋绵延数里，廊下水波碧漪涟涟湖光潋滟，琅寰楼阁尽显靡靡贵气，亭中望去，湖光水色尽收眼底，立在这方如临仙境。

　　抬首入眼鸟兽皆是白色，其间遁入云中，难觅踪迹。

　　他领着夷婳入了阁中，阁内候了位女子，穿湖水蓝的绸缎衣，低头颔首间显得温柔知理。

　　衍之抬抬手示意，那女子福了福身，轻移莲步退出门外。

　　他转过头来，细细瞧她，道，“我已通知上下你此处，我有要事需得出蓬莱一趟不日便归，你且在此处安心住着。”

　　“已请示过岛主了？”

　　衍之微微一顿，“请示过了，你安心待着便是。”

　　这倒是个大便利，她乖乖应下，觉得眼前的人顿时金光灿灿，似有佛光加持，看的越加顺眼。眼下连个住处都替她想好了，是个有头有尾的好神君。

　　“多谢衍之替我打算，可否告知岛主休憩在何处，住在人家院里，总要向主人家问个好。”

　　衍之不以为然，“今日歇的早，不必再去，要有心，明日再去亦然诚心。”

　　这么早就歇下了？

　　“是这个理，我便明日再去叨唠，日头已落，衍之有要事便早些启程，路上当心。”

　　她话头说的温存，眼里盛满关切，好似殷殷期盼。

　　期盼什么？衍之浅笑看着她，她眉梢眼角俱是盈盈笑意，神情热切，只是……呵，这小烛龙怕是包藏了什么祸心，也罢，随她闹腾闹腾，这地块儿总是安全的。

　　“也好，这般，我就先行一步。”

　　她伸手挥挥，是同他告别的意思，衍之失笑，连送人都这样痛快，急不可耐了？

　　他弯了眼角，理了理白袍，周身气韵浑然天成，似天生的上位者，夷婳目送他踏出屋子，不由猜测，他大概有个很高的神职罢。

　　门外传来隐隐话语声，“今日不需伺候，退下吧。”

　　“是。”

　　脚步声响起，平平稳稳，不急不躁，白衣那人终于走远。

　　入夜，有人在门框上扣指轻轻敲，门外人出声询问，“神女可歇下了？”

　　“还未曾，是有何事？”接着话，夷婳开了门，在别人家做客，她觉得当然是要有礼的。

　　门外是先前候在屋中的蓝衣女子，夷婳有些奇怪，多看了她俩眼，听她道，“我得了令，专程伺候神女衣食住行。神女，清云阁中有一方暖泉，于功法修为有好作用，神女得空便随时可去。”

　　倒不知蓬莱也有这样好的地方，想必衍之神君特意嘱咐了一番，她现在未曾拜访过主家，不好这样无礼冒用，当下却也无事，索性去瞧一瞧，勘察个地理位置。

　　“仙子如何称呼？”

　　“神女唤我月昑便可。”

　　“我和仙子不如交个朋友吧，我叫夷婳，仙子不如直呼我的名字？”

　　“万不敢，神女真是折煞我了。”

　　这便是不行了。

　　“月昑仙子现下可方便启程带我去一趟暖泉吗？ ”

　　“神女请随我来。”

　　月昑仙子侧着身子领她往前，她问起衍之，仙子恭敬答她，“神君若未曾对您言明，想必有神君自己的考量，小仙不敢答您。”

　　“仙子客气了。”

　　夜色阑珊，长廊白柱乘裹着夜明珠，来往仙子大多着白色流仙裙，碰见了，屈膝颔首示意问好，福身低眉间姿容姣姣，发间挽了梅花步摇簪，行动间步摇流苏泠泠，衬的人眉目间愈加滟滟，人如水玉清冷。

　　夷婳扶了扶头上的红翡簪子，想着下回可以将红翡簪好好收着，尝试尝试其他样式的簪子发钗步摇等诸多样式，虽然绾发的技术不怎么样，但这种事儿可以恩威并施让座下七宿去多学学几个样式，再回来慢慢教授与她。

　　心下慢慢想着，不久便到了暖泉所在的清云阁，清云阁的题字较其他处较为不同，用的是簪花小楷，一笔一划间娴雅婉丽，又显清婉灵动，筋骨硬瘦，但可观笔力还差些，火候恐怕还不到家。总体是可赞的，只不过就是……

　　就是……

　　这牌匾题字显然是潦草泼墨之作，这间白玉宫阙，挂着个破落木匾，总显得不伦不类，更何况，不是她想的太多――

　　“仙子看这字，我瞧着是个女子的笔迹，不知是哪位仙子的作品？”

　　“我并不清楚，只大概知道是岛主某位故交所作。”

　　故交阿，那挨不上她什么事，不过这字，笔锋走势提收，实在和她的相承一脉阿，只不过她现下笔法造诣好了些，要前个几万年，怕能和这字的主人交个知己，现在嘛，也不算晚，有机会问问那岛主，看看能不能套出个名号来去交个朋友。

　　月昑推开门道，“神女请入屋中，月昑去端来准备好的衣物。”

　　“仙子不必麻烦，我只是来看看那方暖泉。”

　　“神女不必拘谨，神君有言明，需得尽心招待服侍，暖泉素日无人，神女筑个结界，大可放心。”

　　夷婳道不必，月昑想了想，又道，“神女既对暖泉感兴趣，现下可进去一观，月昑便退下替神女准备净手擦拭的帕子。”

　　“？”她哪儿说了要净手了吗。

　　瞧着仙子的模样，倒是仍想借着借口去端衣服，她寻思着，自己确实没有眼神表情语言示意要去泡那方暖泉的意思，这小仙女倒是从哪儿混淆的执意要给端衣服来？

　　但不必要追着问，她点了点头，应道，“烦劳你了。”

　　进得清云阁，内里淡淡云缭雾绕，水气氲氤，地阶镶嵌着宝石，金块铸就墙头，迤逦环绕，金块珠砾，大富之相，一丝没有外头蓬莱的清贵相，内里这头，实在富的流油，金光闪闪。

　　啧，这口味还挺特别，那外头清贵的一堆，难怪平日没人来。夷婳暗搓搓表示，这里头还挺对她胃口，神仙嘛，难免有些个爱好，她当年搜集了一个屋子的闪亮亮的物品东西，大小不一，东西之间珍贵程度大有不同。

　　等到那间屋子满了，她高兴得很，从此倒对闪闪亮亮的物件发乎情止乎礼，不再偷鸡摸狗邪魔歪道强买强卖，只特别合眼缘的，她想了想，发现不大能放手，仍旧继续放纵，反正她外头有个残忍的名头扛着，野路子的邪魔外道，不算不符合残忍的名声。

　　暖泉内用红翡翠铺就，衬着这个屋子一番怪调调的搭配，夷婳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欣喜的很。

　　八成是那牌匾主人的搭配作品，甚合她意，可以引为知己，将来一起说道说道酆都那个爱黑白俩色的家伙，要是一举成功，想必以后酆都鬼道不用整天阴森森的，要是更进一步，张灯结彩着，后人看到如此幸福和乐的景象，哪里还怕往生后路走一道。最可恨她和那家伙谈论穿衣风格的时候，那人冷笑啐她，“我不用审美的吗？要真的同你这鸟儿走了一个路子，我父怕是要将我踢进轮回道滚上个几万载。”

　　身后一声轻响，夷婳没得防备，刚巧站在池子边上，小腿间猛地一痛，倾身跌入池中，入目是一片红，混着灼热的水，刺的眼睛一阵发疼。

　　朱雀喜火，怕水，几万丈的深海她鲜少下去，深海虽然没有克她术法的作用，但鸟这一类怕水，她难克服。此番甫一入水，她着实懵了一瞬，待她迅速调整好，反身出拳，暗里携了术法万钧烈日，但在转身的档口……

　　月昑仙子端立着看向她。

　　“神女恕罪，此间屋中有术法加持，无意竟伤了神女……”

　　落到夷婳眼里，她一对朱雀眼看着眼前的人，稍稍有些怔愣。

　　眼前的兽有马的身子，鸟的翅膀，长着蛇的尾巴，幻化成月昑的样子，面上端庄严肃，翅膀横在大耳朵边，噗呲抖动，尾巴呲溜乱扫，身子一拱一拱，活像耐不住，非得溜溜腿来抖抖耳。

　　她抬了抬眉，面无表情看着来人，没兴趣再接着听些胡说八道，一把将面前的兽拍入了池中。